柳湘莲摇头道:“谈何对策?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林如海不以为然,这叫什么话,不就是说见招拆招么?
他说道:“我以为,二郎至少需要防范一点儿!”
“请林姨父教我。”柳湘莲恭敬求教。
“军队!”林如海道:“你得罪盐商不要紧,他们除了钱没什么,那些打手在税卒营面前不堪一击。你得罪官员也不要紧,他们只能上奏弹劾,只要陛下信你便无妨。即便得罪勋贵,甚至皇亲国戚,也是无碍,因为陛下最是厌恶此辈。但是,你若得罪军队,或得罪掌握军权的人,恐怕会有灭顶之灾!”
柳湘莲想起贾敬的威胁,他们显然控制着部分军队,难道会有危险?
见他不说话,林如海分析道:“当然,也并非全部军队都有威胁。比如京营,虽经重建,其实早已腐朽,战力底下。何况京师重地,调动手续严格,很难直接对你出手。但是边地不同,假如你被派往辽东公干,无论是核查粮饷,或是整训兵马,天高皇帝远,一旦有人发动兵变,指派数千人围杀,纵然所有税卒护卫于你,恐怕也难逃一死!”
柳湘莲知他所言非虚,沉默且脸色阴沉。
林如海继续道:“这些年为了粮饷闹兵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乱兵杀了朝廷大员,代价不过是杀几个大头兵顶罪而已,何等轻巧?所以朝臣到了辽东也只能尽力维持原状,不敢大动干戈,这也是辽东久久不见起色的原因。区区东虏,能有几个人?光是辽东汉人便不下数百万之众!以十倍之众,竟然惨遭彼辈蹂躏,岂不可笑至极!”
柳湘莲拱手道:“多谢林姨父提醒,小侄必然慎重。”
见他听得进意见,并不年少轻狂,妄自尊大,林如海满意的点点头。
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问道:“观你行事,全无所忌,我实在好奇,你到底有何凭依?”
柳湘莲苦笑道:“哪有什么凭依?不过是觉得百姓不易,如今天灾迭起,朝廷多点儿收入,便能多救灾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都饿死吧?小侄实在于心不忍。”
“就这么简单?”林如海愕然无语。
这话若是真的,柳二郎诚可谓至诚君子了!儒家讲“仁”,还有比救济万民更“仁”的么?
柳湘莲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以免显得他沽名钓誉,便说道:“林姨父,小侄准备组建一支船队,专门运送自家货物,以后还请照料些。”
“好说。”林如海当即应下,不过他很快皱眉,问道:“运送自家货物,也不至于要组建船队吧?二郎莫非是想掺和海贸?”
这下倒让柳湘莲惊讶了,没想到林如海如此敏感,便道:“却有此意,不过目前还谈不到,以后再说吧。”
见他果然有意染指海贸,林如海眉间显现忧色,为他分析道:“本朝虽仿前明实行禁海之策,实际上管控并不严格,特别是红毛夷人东来后,海贸更是越发兴盛。世家豪族垄断产销,早已将海贸之利视作禁脔。此辈在朝中势力非小,故而虽有人提议开海,却一直未得允许,不过他们是护食罢了。你若想参与,倒也不是不可,但江南之货源,如绸缎、瓷器之类,却不用想了,插不了手的。若是你家工坊之物,倒是可能打开口子。”
“小侄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做他们的,我做我的,两不相干便是。”柳湘莲说道。
“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旁人却未必这么看。我听说你的管家被海盗抓了去?”
柳湘莲并未将柳落被抓之事告知林如海,却不知他怎么知道了,便道:“确有此事,原是想招纳海盗,尽快组建船队,不想出了意外。小侄到现在还没弄清楚缘故。”
林如海冷笑道:“你以为海盗真的只是海盗?”
“不然呢?”柳湘莲略有猜测。
林如海的面容显得郑重而严肃,说道:“你当知道,不少盐枭其实是盐商私下豢养的,而这些海盗也有不少是海商豢养的。以我之见,恐怕是你招募海盗的举动,触动了某人逆鳞,于是断然出手阻断。”
柳湘莲的确不知柳落到底是何缘故遭难,这时听林如海如此分析,倒觉得很可能就是事情的真相,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他冷笑道:“若真有人非要与小侄为敌,小侄也是不惧的。”
林如海道:“他们此举,倒也未必是要与你为敌,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你还是不要表现出太强敌意,不妨合作嘛。你的货品在江南大受欢迎,他们岂能不贪念?甚至此举也有可能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以便于谈条件,都说不准。”
柳湘莲摇头:“非是小侄年轻气盛,直接拿了我的人,何异于将脸踩到地上作践?倘若是真的,这等跋扈作风,绝非可以合作的对象。”
“那你准备如何应对?想必不会放弃你那位管家吧?”林如海有些好奇。
税卒营战力固然强悍,却只在陆上,难不成还能去打海盗?
“当然不会放弃,落大哥虽与小侄并无血缘,但向来亲如兄弟,更是为我办事才发生的意外。区区一小撮海盗,小侄还不放在眼里。”柳湘莲道。
“你从海路归京,难道便是要去剿灭海盗?”林如海问道。
这也太不靠谱了,就凭你租用的商船,如何是海盗的对手?税卒营战力再强,在海上也无从施展啊。
柳湘莲笑道:“林姨父,且容小侄卖个关子。若是一个月前,的确束手无策,可如今不同,小侄已有对付他们的把握。”
见柳湘莲自信非凡,林如海知他并非鲁莽之辈,也不再多说。自己能说的都已说了,剩下的便看他的能为。
林如海沉默一会儿,忽然道:“二郎,这次归京,你把玉儿一同带走吧。”
柳湘莲觉得诧异,何必非要林妹妹回京呢?贾家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早晚抄家的。
他很是不解的问道:“林姨父,小侄以为,林妹妹独居京都,寄人篱下,难免心中凄苦。如今两淮局势已稳,何不让她承欢膝下?您若是担心教养问题,可聘请些嬷嬷来家照看。”
林如海知他所言出自真心实意,却无奈的摇头:“二郎啊,目前局面看似安稳,实则暗潮不绝,你若留在扬州尚好,有大义在手,有税卒震慑,谁都不敢冒头。待你走了,必有反复。不说其他,那些盐商经营数代,岂甘心权益丧失?你所谓补缴欠税之策,更令他们怀恨在心,此时不过是暂时屈服罢了。一旦有机会,必然卷土重来。我虽不惧,却不想玉儿也留在身边承受风险。在京都有贾家护持,寻常人也不敢滋事。”
“林姨父深谋远虑,倒是小侄考虑不周了。”
柳湘莲也没法子,他之所以没有痛下杀手清理盐商,实在是代价太大——盐商不仅拥有高达数千万两的本金,而且实际控制着大量船队、数省盐店,光是靠他们混饭吃的不下十万人。即便他全力支持盐枭,短时间内也绝难取而代之。为了维持市场稳定,不得不与之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