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想起了可卿的善意提醒——“晚上风大,记得多穿件衣服,别受了风,着了凉。”
顿时刹住脚步,脸色一黑,暗叹:完了,感情在这儿等我呢!自己几斤几两全被可卿瞧破了!她不会已经知道了凤姐的事儿,故意装作不知吧?
柳湘莲疑惑起来。
边想边走,不觉已到三姐儿屋外,房门紧闭,透过窗纱,隐隐透出灯光。
“三姐儿!是我,二郎。”柳湘莲轻轻敲门,低声呼唤。
屋里,外间的桌上点儿一盏油灯,火焰微微摇曳,橘黄色光芒四下洒落。
内间床上,四下封闭的大红帐幔中间,正躺着两个人,紧密依偎着。
原来是尤二姐担心小妹头天晚上便独守空房,会想不开生闷气,所以过来陪伴。
俩姐妹正说着私密话儿,二姐讲说怀孕感受,三姐儿则回忆南行趣事,嘻嘻哈哈说的不亦乐乎,都快忘了今儿是三姐儿大喜的日子。
忽听到屋外传来柳二郎的呼唤声,三姐儿蹙眉,轻哼道:“夜猫子不睡觉,只管乱叫,咱们不要理他!”
二姐儿听得清楚,也知小妹是在说气话,伸手推她一把,催促道:“我身子不便,你快去开门。外面风大,别让二郎受了风寒,不是好处置的。”
“姐!你就心疼他吧!你看他现在,越来越……”
三姐儿嘟起红艳润泽的薄薄嘴唇,蹙着细细柳眉,神色不满的说道。
“越来越怎样?”尤二姐含笑反问,随后明眸中闪过黯然,叹说道:“二郎越来越花心,姐姐岂会不知?可他这样万中无一的英豪男子,又岂会将心思全系挂在一个女子身上?难不成你还想他这辈子只对你我姐妹好么?即便秦姐姐都不敢做此奢想。只要他心里惦念着我们,这就够了。”
见小妹不言语,尤二姐又道:“倘若你仍觉不满,便想想宁府荣府那些姬妾过的是什么日子?再看看你我过的又是什么日子?满京城豪门大户无数,谁家待妾室如此宽松仁厚?甚至,我觉得咱们比大姐过的还舒服,柳家可没那么多苛刻规矩。”
见姐姐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尤三姐轻嗤道:“姐姐,你可真容易满足!”
“我是很满足,若非跟了二郎,这等衣食无忧又有人呵护的日子,也只能梦里想想罢了。况且,不满足又能怎样?莫非到了今日,你还想再寻个更好的金龟婿不得成?”
尤二姐说完,又催促道:“快去开门吧,别让二郎等得着急了。”
“好吧。”尤三姐勉强应了一声儿,心道,若非姐姐在,非要给他好看!
其实她心里也爱煞了柳湘莲,且不说另一世眷念五载,为之自刎,今世和柳湘莲相处的时间不短,关系亲密至极,扬州之行更是度过了难得的恋爱时光。
可越是如此,越是痴情深重,便越不甘心同旁人分享自己的情郎,这和是妻是妾无关。
“吱呀”一声,房门终于开了,屋内灯光透了出来。
“怎么这么久?”柳湘莲早等得不耐烦了,抬脚便想往里闯。
尤三姐却伸手拦阻,面色微冷,口中说道:“二爷,现在我屋里有人,你不便进去。”
“有人?谁啊?”
柳湘莲闻言霎时警惕起来,这剧情好熟悉,三姐儿总不至于今晚就偷汉子吧?那也太打自己的脸了!
“哦!二姐儿也在?”他忽的反应过来,还有个尤二姐呢。
“哼!算你不傻!”瞧着没能忽悠到柳二郎,尤三姐略有些失望。
得知尤二姐也在,柳湘莲心道,夜都深了,不好让她回自己屋去,看来今晚也别想拿下三姐儿了。可也不好转身就走,显得太过无情,好似他心里没别的事儿似的。
他便笑说道:“我进去瞧瞧二姐儿。”
说着便进了门,来到里间。
尤二姐身子不便,但不敢恃宠而骄,早已收拾妥当,下了床,站立等候。
一身浅色衣裙,格外宽松,玉容不敷脂粉,清雅俏丽,愈发显得楚楚动人。
“二郎!你来啦。”尤二姐见到柳湘莲进来,心儿不由猛跳,轻唤一声,缠绵之意无尽。
“那个,二姐儿,我是担心三姐儿孤寂,便过来瞧瞧,有你陪着也好。”
柳湘莲为自己深夜探访的行为作解释,很是言不由衷。
俩姐妹自然清楚他来是怎么回事儿。
尤二姐有些纠结,是不是该回自己院里,可是隔着段距离,这夜色深深的,可别绊倒了……
尤三姐俏生生站在屏风处,娇躯歪斜靠在屏风立柱上,抱臂在胸,隐隐露出一抹雪色,玉容荡漾调皮笑意,语调更是欠调教:“二爷,我有姐姐陪着,并不孤寂,可是某人么!哼哼!”
柳湘莲微觉尴尬,对尤二姐笑道:“既然你在,你们姐妹聊天便是,我先走了。”
尤二姐知道劝他不得,忙道:“二郎!多穿件衣服吧,别受了风寒,今儿起了风,降温了。”
尤三姐不满姐姐待“负心汉”这般小心小意,冷哼道:“姐姐莫要乱做好人,我这儿可没二爷的衣服!”
“没事儿,没事儿,不冷的。”柳二郎摆摆手,落荒而逃。
身后隐约传来三姐儿“噗嗤”一笑,随后是“呵呵”“哈哈”之声。
……
平儿房间。
房间里安安静静,平儿躺在崭新的锦褥之上,周身舒坦。
睁着眼睛,望着红色床帏顶子,她毫无睡意,仍感觉似是做梦,不由陷入过往回忆之中。
作为凤姐的陪嫁丫头,她将来的命运无非是给男主子做通房、配家中小厮,或是放出去配人三条路,最好的际遇也不过是由通房被抬作姨娘。
政老爷房中的赵姨娘可谓是丫鬟中的顶峰——深得老爷宠爱,不仅做了姨娘,且膝下有儿有女。可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她身份卑贱的事实,不仅对主母需忍气吞声,日夜服侍,便是在丫鬟眼中,仍然是“奴几辈儿”。
平儿见惯了凤姐对贾琏小妾和通房,甚至她自己的陪嫁丫头的狠辣无情,深知凤姐妒忌太盛,不能容人。倘若自己成了琏二爷的通房,哪怕经过凤姐同意,今后日子也会分外难捱,生死难料。
她并不知,另一世,凤姐为了挽救自己的名声,的确同意她被贾琏收了房,但一年到头儿都不让贾琏“沾一沾”,只空担个虚名儿罢了。某次贾琏欲求欢,平儿夺手跑掉,躲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了?难道图你受用一回,叫他(凤姐)知道了,又不待见我!”
本以为这辈子只能认命,谁知阴差阳错,自己竟然有这样一番际遇。
她还记得,某次凤姐和柳二爷讨价还价谈生意时,曾提过要将自己送给柳二爷作“添头”。那时只是玩笑,不想如今竟已成真!
平儿是极聪明的,虽然尚不得秦可卿欢心,她却不觉前途暗淡——以香菱单纯良善的娇憨性子,都能做柳家内宅管家,足见比荣府好多了,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
躺了许久,想了许多,平儿仍旧毫无睡意,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着。
忽然,门外响起清脆的敲门声,宁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随即传来柳湘莲的声音。
平儿的一颗芳心猛然一颤,疑惑起来——不是说今儿是香菱,我是第三日么?
她不似尤三姐敢使小性子,刚做了妾室,深知不可得罪柳二爷,不敢丝毫耽搁,忙利索的起身披衣,下床开门。
房门打开,柳湘莲便见平儿只穿着浅色内衣,胡乱披了件淡绿色袄子,妆容全卸,娇媚俏丽,活色生香。
“二爷,你怎么来了?”
平儿奇怪问道,因不知他来意,并不请他进门。
柳湘莲懒得解释,抬脚就往里走,顺手搂住平儿纤腰,惹得她一声娇呼。
“二爷,你要做什么?”
见他举动急切,平儿以为又是为那事儿,可今儿自己不便,顿时惶急起来。
柳湘莲也不答,拉着她往里走,见她有抗拒之意,便丢她在床下,径自上了床,手脚麻利的扯过锦被,往身上一盖,这才长长呼了口气,满脸幸福的叹道:“到底是被窝儿里暖和啊。”
平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他穿得太少,夜里又降温了,在外面受了寒!
心下好笑之余,也不由心疼起来。
平儿主动也上了床,凑近了关切问道:“二爷,要喝茶么?我去给你热一杯。”
“别麻烦了,快进来,抱着你就够热了。”
一听这话,平儿立时飞红了脸,垂首问道:“今晚你不是在香菱妹妹那儿么?”
“她睡着了,我放心不下,便来瞧瞧你,怕你在家里不习惯。”
柳湘莲说的半真半假的,可不好意思说明真实缘由。
平儿听了,心下感动,觉得暖醺醺的,犹如喝了一壶暖酒。
忽又想起一事,忙问:“三姐儿怎么办?”
初来乍到,她可不想为了谁先谁后得罪人。
“我刚去过了,二姐儿正陪着她呢。你只一人,又是新来,难免孤独,我便来陪你。”
柳湘莲信口胡诌,越说越顺,好似真的是这么回事儿。
“二爷!”平儿娇呼一声,感动至极,恨不得贴上去,和柳二爷融为一体。
可转念想到自己身子不便,顿时面色纠结,呐呐的迟疑道:“可是……”
“别可是了,快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柳湘莲撩开锦被,示意平儿快些进来,很是迫不及待。
平儿亦有心效鱼水之欢,可今儿着实不妥,不得已,俏脸含歉说道:“二爷,我今儿不方便,来红了!”
“啊!”柳湘莲一颗跃跃欲试的心顿沉谷底。
这算怎么回事?今日进门三个,我竟不能一偿所愿!难道是选错了日子,不宜婚嫁?
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毕竟中午和凤姐一场鏖战,影响尚未完全消散。
于是烂漫笑道:“无妨,那咱们只说说话,我告诉你些家里的情况。不做旁的。”
“真的?”平儿目中存疑,犹自不信,男人的那点儿心思,谁不知道呢!
柳湘莲无语,作势起身,冷声道:“你既不信,那我便走!”
“别!二爷!平儿错了,我信你!”
要是明儿传出去,说自己大晚上的把二爷赶出了屋,那像什么话!不是叫人说嘴吗!
平儿不敢耽搁,忙褪了鞋,上床后解下袄子,只着单薄柔滑的内衣,主动钻进被窝,随即便柳湘莲紧紧搂住
“二爷要同我说什么?”平儿娇躯微颤,忍羞问道。心里好奇,也是为了转移柳二爷的主意力。
“往日你在荣府替凤姐办事,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现在进了柳家,一时间怕是会闲下来。说起来,你才是管家的好手……”
听着话头儿似乎不对,平儿忙抬头说道:“平儿刚进门,如何就敢说什么管家了?二爷快别说这话。”
柳湘莲笑说道:“你别紧张,咱家和荣府不一样。家中事务不多,内宅杂活琐事没什么好管的,谁还不会打扫清洁、准备餐饭、书写采购单子?让你管这些反倒是大才小用,屈才了。我让香菱管内宅,是存了锻炼她的意思,免得她觉得日子无聊。”
“那二爷的意思是?”平儿疑惑起来,也感叹柳二爷对香菱无微不至的照顾。
“我的公务且不说,咱家主要还是生意,商号下面工坊不少,还有扬州的青莲商社。平日里公文往来、账册核查等,都是可卿管着。外院我有书房,她也有书房。商号日常事务繁多,我瞧着她是有些累的。所以,你先跟着香菱学学咱家记账方式,等过些日子,可卿了解你的为人了,相信你了,我便同她讲,让她带着你做事,也好卸掉些负担,她自己也能轻松些。”
听完这番话,平儿眸中含泪,知道二爷是真的把她当作自己人,而不单单只是一个可随时舍弃的玩物,感动不已,轻唤了一声“二爷”,就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柳湘莲拍拍她:“不必如此。既跟了我,私下里你我便如同夫妻一般相处……”
平儿大惊失色,这话传出去了岂不会惹恼了秦可卿?
也顾不上流泪了,她忙伸手掩住柳湘莲的嘴,急慌慌的劝道:“二爷请慎言!”
拿开她柔弱无骨的纤手,柳湘莲笑道:“无妨,这话我同她们也都说过,也只能是私下如此罢了。这世道原本就是不公的,男尊女卑,妻贵妾贱,我一人能如何改变?
况且,人多了难免有纷争,无规矩不成方圆,家中总要有个秩序。可卿是正妻,还是太上皇赐婚,你尊她敬她爱她便好,却不需像对凤姐那样怕她惧她。
说到底,她的性子很好的,否则坚持不让你进门,我也没法儿。总不能为这事休妻吧?没这个道理。”
“平儿明白的,从不曾怪秦姐姐,这原也是她该做的。”
平儿以为柳湘莲担心她记恨秦可卿,于是赶忙表明心意,很是宽容体贴。
见她温顺小意,哪怕是二人私下相处,也不肯说可卿一句不好,绝非赵姨娘和袭人那般背后挑拨是非之人,柳湘莲更加怜爱。
他温言说道:“平儿,我知你温顺和善,待人至诚。你能叫泼辣霸道的凤姐都无话可说,将来必能和可卿相处融洽。我只是担心你们在彼此了解未深时,便因误会而生出隔膜,以后就不好化解了。”
“平儿一定让秦姐姐满意我,二爷放心!”平儿忙道。
心下不由感叹,二爷堂堂男子,还是朝廷三品高官,竟肯为自己一个贱婢操心至此,真真是世间罕见,叫人无以为报!
平儿觉得终身有靠,所托得人,泪水不由自主的漫出,洋洋洒洒,竟收敛不住。
“你怎又哭上了?莫非是嫌我给你安排的事儿多?”柳湘莲故意奇怪的问道。
“不是!不多,平儿愿意做!”平儿忙擦了泪,含笑说道。
二爷待自己这般好,今日却不能服侍,平儿越发觉得歉意,垂首道:“只是平儿对不住二爷。”
柳湘莲盯着近在咫尺,不涂而红的檀口,忽然心摇意动,眉头一挑,轻声道:“你若真觉歉意,我倒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平儿好奇,瞧着二爷似乎不怀好意的样子,预感不妙。
“附耳过来。”柳湘莲吩咐道。
平儿心头忐忑,芳心噗噗直跳,却没有丝毫迟疑,很是听命的凑了上去。
此刻她心中正爱极了柳二爷,便是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作为凤姐的贴身丫鬟,平儿也曾偷瞧过凤姐和琏二的闺房场景,原本该有些见识,奈何凤姐古板顽固,从不肯尝试新鲜式样儿,故而平儿至今也未能知晓更多技艺。
此时听柳二郎在耳边一一道来,不禁令她娇容滚烫,羞涩至极。
见她含羞垂首,愈发诱人,可餐可饮,却迟迟不肯应承,柳湘莲以极大毅力,按捺住蠢蠢欲动之心,佯作失望,怅然叹道:“你觉得为难便算了,不必勉强。”
说罢,倒头闭眼,便要睡去。
见柳二爷“大失所望”“兴味索然”,甚至都不想再和自己说话,平儿心里大急,什么也不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