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莲又道:“此事也简单,两家之间才几步路?不过隔了两条街。何时得闲你便过去,难道还会不让你见?”
鸳鸯斜觑着他,“二爷说的好不轻巧!姨娘不自由,丫头便自由不成?何况老太太跟前时刻离不得人,我哪儿容易出去?再者说,冒冒失失去了,还不被那些长舌脏心的拿来说嘴?污言秽语难听死了。”
柳湘莲沉吟,“我倒是有条妙计。”
鸳鸯信以为真,谁不知柳二爷鬼点子最多,喜道:“二爷快说!”
柳湘莲注目对方,欣欣然道:“不如你也来我家好了,从此和平儿日夜相聚,朝夕不离。”
日夜相聚,朝夕不离?那岂不是……鸳鸯又羞又恼:“我算知道平儿为何犯在二爷手里了!定是你花言巧语哄了去!我却要守着老太太,才不要给人做小老婆!”
青春少女的想法总是单纯美好,但举目荣府,能坚守到底宁死不屈的也唯独一个金鸳鸯,连凤姐也说她是个“正经女孩”。
柳湘莲不由一叹:“守到何时是个了呢?刚刚酒桌上,我见大老爷时不时偷觑你,将来怕是……”
鸳鸯登时冷了脸,满面鄙夷之色,发誓似的说道:“做他的春秋大梦!别说小老婆,他就算三媒六聘娶我去做大老婆,宁死我也不去的!”
贾赦这老淫贼觊觎鸳鸯非止一日,若非贾母离不得她,早下手了,哪儿还忍得住。
柳湘莲道:“如此终非了局。若有一日逼不得已,你派人来告诉我一声儿。”
鸳鸯好笑道:“二爷又说大话!我和平儿不同,她原是王家的人,凤姐能放她出去。我却是贾家的家生子,全家几辈子都是奴才。老太太若在,她自然能保我,她若不在了,你一个外人又能如何?”
柳湘莲也笑:“你且记住我的话便是,于你总没坏处不是?”
两人站在廊下闲扯,鸳鸯担心旁人路过瞧见又是麻烦,催问道:“别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你到底要去见哪位姑娘?家里三位姑娘跟着太太住,这会儿怕是不方便过去。林姑娘住在这院儿里,喏,就是前头几间厢房。”
柳湘莲没急着去见林妹妹,反问道:“宝玉呢?”
“宝玉原也住这院儿,是东边那几间厢房,他自己起个名字叫‘绛芸轩’。”
“现在呢?”
“这……”鸳鸯略显迟疑,宝玉多次发狂都是柳二郎引起的,难不成他想为难宝玉?又一想,反正宝玉也不在跟前,便道:“这段时间宝玉身子不大好,太太不放心就把他接过去亲自照料。”
柳湘莲点点头,这像是王夫人的做派,黛玉就住在这里,她肯定不放心。以往管家没问题不过是靠内囊撑着,这次省亲一闹全暴露了,省亲之后荣府的日子只会愈发拮据,她这管家婆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那就去瞧瞧林妹妹。”柳湘莲说道。
“二爷请。”鸳鸯提着手灯在前引路。
那年林黛玉独身入京,贾母先安排她住在碧纱橱中,那是荣庆堂里的一个小隔间。毕竟人多不方便,过了冬天另行安置,黛玉搬到西厢房,宝玉搬到东厢房。
其实不远,二人自正房前转入廊下,走了百余步便到。
廊前一丛丛翠竹掩映,廊檐下挂着精致鸟笼,里面是鹦鹉、画眉等鸟雀,已垂首休息,并不叫唤。若是日间,该有穿红着绿的丫鬟在外守候,此刻并无半个人影儿。
午间用饭时贾母便吩咐众姐妹,晚上要宴请柳二郎商议正事,她们不必过来请安,早些休息。
惜春最思念柳二郎,毕竟他总有好玩意儿,却心下胆怯,不敢对贾母撒娇,只得跟着迎春、探春两位姐姐落落寡欢回了住处。
黛玉虽想寻柳二郎说话,独她一人也不好意思。心心念念等到晚上,本以为议事完了说不定会唤她过去呢,不想一直没消息。
如果是在扬州家里,父亲和柳二郎在书房说话,这会儿暗中跑去偷听也无妨。但荣府人多眼杂,自己客居于此,不好如此行事。
这般一想,黛玉不禁泛起思乡愁绪,难以排解。
紫鹃多次催促,她才懒懒的卸妆上炕,歪头靠在枕头上,手里拿本儿诗集随意翻看,不知想些什么。
见她情绪不佳,闷闷不乐,紫鹃故意勾她说话,“姑娘莫不是想见柳二爷?”
被一语说中心事,黛玉秀目一瞪,“谁想见他!你才想见他!”
紫鹃状似疑惑,自言自语:“这倒怪了——听说柳二爷要来,我见你笑了。等老太太说不让见,你便闷闷的不说话。可不是想见他?”
黛玉羞恼,转移话题:“你别说嘴,我且问你,往日柳哥哥来都许姐妹们见,今日却不许,是何缘故?”
“不是说议事么?”
“我当然知道是议事,到底什么事呢?”
她怀疑老太太还在记恨香山之事。
紫鹃蹙眉,胡乱猜测:“不让姑娘去听,说不定是关于姑娘的大事!”
黛玉知她在玩笑,气道:“越发胡说了,仔细你的皮!”
恰在这时,房间外传来一声爽朗笑问:“是谁的皮痒啦?要不要我帮忙收拾?”
“呀!”黛玉掩嘴惊呼,这声音不是柳二郎是谁!
唬的她急忙从床上坐起,朝外娇喝:“你不许进来!”
未等对方回话,慌慌的下床,急着更衣,又急着整理妆容。心慌意乱之下,反而越弄越乱,不禁低声埋怨紫鹃:“我说不卸妆,你偏要催,这下好了!还不快来帮我打理!”
厢房外,柳湘莲发声后便止步不前,并没像宝玉一般招呼也不打擅闯姑娘闺房。听出黛玉语音发颤,显然惊慌,于是大笑回道:“哟呵,是谁不许呀?好厉害!我偏要进!”
屋内一片忙乱之声,鸳鸯担心灯光不亮撞到碰到就不好了,忙喊道:“林姑娘别急,我们就在门口等着,都不进去。”
说完转头埋怨:“好好的你吓唬林姑娘作什么!她金尊玉贵,别闹出事来,担待不起。”
虽如此说,她心里却欣赏柳二爷做派方正,举止规矩。哪儿像贾家人似的,老的为老不尊,恨不得府里略有颜色的丫鬟全扒拉进自己屋里,小的也涎皮涎脸猴在人身上吃嘴上擦的胭脂。
换作宝二爷在此,还问什么,早蒙头蒙脑闯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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