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瞧了也不解。
柳湘莲这时回身道:“你别小瞧了它!柳家商号已在京中开了店,这印章的持有人拥有特殊权限,凡需要何物,只需写封信盖个戳,然后命人送给掌柜,就会有人以最快速度送来,当日不到,次日必达!还不用花一文钱。你说是不是好东西?”
黛玉心里一喜,知道这是份大礼,但一时拉不下面子,仍旧板着脸,追问道:“想要什么都行?”
知她最是古灵精怪,说不得会提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要求,柳湘莲不敢说大话,打补子道:“当然得是店里有的,若是店里没有,至少市面上得有。想要星星月亮却不成。”
他叹口气,又道:“唉,我还备了店里的货品清单,原想着明儿让人送来,让某人没事儿可以翻着瞧,足不出户便等于逛街了,随便挑选。现在看来却是自作多情,大可不必!人家不领情的!”
“怎么就不必了!谁不领情!”听他有收回之意,黛玉顿时急了。这可是件好宝贝,顶一百件礼物!她双手捧着锦盒紧紧捂在怀里:“我已经收下啦!谁也拿不回去!”
柳湘莲无语:“姑娘家家的,如此蛮横!这且罢了,你就这样对待送礼的人?”
“嘻嘻!谢谢柳哥哥!柳哥哥最好了!”
黛玉心满意足,不介意说几句好话,笑的得意,竟显得憨态可掬。
鸳鸯羡慕的笑道:“怪不得老太太说二爷最宠林姑娘,旁人送礼,你这不等于送她大铺子了!”
柳湘莲不以为意道:“林姨父在南边儿帮了我不少忙,代他照顾林妹妹也是应有之义。”
这话本是说来应付鸳鸯的,万料不到竟又惹恼了黛玉。忽的就没了笑容,一句话也不说,把锦盒原封不动往柳湘莲手里一塞,板着脸冷冷道:“我不要你的了!”
“又怎么了?”柳湘莲诧异,一时不明所以。
情场得意的柳二爷总算体验了一把宝玉的苦楚,林妹妹说翻脸就翻脸,比翻书都快,你都不知她为何发脾气。
黛玉垂头不语,瞧模样是生气了,气性还不小。
鸳鸯笑嘻嘻看戏。
柳湘莲皱眉思索,晕头晕脑,完全不解何意,房间里安静下来。
要说谁最了解黛玉的心思,当属整日陪着她的紫鹃。
这会儿她刚给众人摆了茶,见状忙给柳湘莲使眼色,张口闭口无声说话。
柳湘莲细看她口型,似乎在说:“别、提、老、爷!”
别提林如海?什么意思?
灵光一闪,柳湘莲悟了!顿时面色古怪——就因我说你爹帮了我,所以我才照顾你,听起来似乎是利益交换一般,你便生气了?这气生的也太没道理了!
柳湘莲也知黛玉耍性子不好哄,于是采取迂回战术。
先问紫鹃道:“紫鹃,我问你,去两淮巡盐前,我没受过林姨父的好处吧?”
紫鹃很配合,忙点头回道:“当然没有,二爷都没和林老爷见过面。”
她虽是林黛玉的婢女,身份归属上仍是贾家奴婢,故而当着外人称呼林如海为“林老爷”。
柳湘莲点点头,又问:“那时我待你家姑娘如何?可是不好?”
紫鹃笑道:“怎么不好呢?去年端午节不是送了姑娘一柄精巧的苏式湘妃竹骨扇么?姑娘当时很喜欢,现在还好好的收着呢。后来又帮忙描摹了夫人画像,更是被她珍藏起来。再往后隔三差五送礼,也从不曾落下。谁不知众姐妹里二爷最爱护我家姑娘?”
柳湘莲又点点头,继续说道:“这么说来,从一开始我对你家姑娘就蛮好的,并非是因受了林姨父恩德,想要报恩才对她好,是吧?”
紫鹃点头不迭:“正是如此。”
柳湘莲剑眉深敛,抬手挠头,满面费解:“那我就纳闷了,怎么你家姑娘又不高兴了呢?我到底哪儿得罪她啦?”
他转头瞧着鸳鸯问道:“鸳鸯姐姐,你晓得缘故么?”
鸳鸯笑而不语,看他表演。
他又望向站在角落里没什么存在感的雪雁:“雪雁,你知道原因么?”
雪雁年纪稍小,也满面疑惑,摆手摇头,“我不知咧!”
环视一圈儿,房间内无人可问了,柳湘莲转回头看向黛玉,一语不发盯着她瞧,一副我很好奇,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黛玉这会儿也知刚才是误会他了,又羞又急,跺脚道:“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么!”
风水轮流转,柳二爷板着脸,说话都带着几分寒气:“你就这样认错的?”
黛玉晶亮眸子一转,咬咬牙,走了几步凑过来,伸手拉着柳湘莲衣袖摇晃,楚楚可怜细声细气哀求:“柳哥哥,好哥哥!玉儿年纪小,不懂事,又爱使小性儿,你就原谅玉儿这回,好不好嘛!”
瞧她装模作样端是可爱,柳湘莲心都化了,还能说什么?点头道:“好,那就原谅你。不过,”
黛玉刚想给个笑脸儿,便见柳湘莲抬起右手来,中指弯曲同拇指连结成环,斜睨着她说道:“快些将你的小脑门伸过来,吃我一记‘弹指神通’!”
黛玉唬的忙捂着额头往后退走,惊叫道:“我不要!”
柳湘莲一脸忿然之色:“我就知道,你半点儿认错的诚意也没有!嘴上花花,人不大,最会忽悠了!哼!”
说罢,他将锦盒放回袖中,径自坐回椅上,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嘴里念叨:“听说工坊最近出了不少好东西。有一种仙乐宝盒,巴掌大小,能自动演奏曲子,便如人弹奏一般,晚上睡觉前听一听,心情愉快,能睡个好觉……”
“真的?”黛玉毕竟是小姑娘,一听有这种好玩意儿,顿时动心了,怯怯的问道。
柳湘莲不在意道:“你就当我说谎算了。这东西金贵的很,产量又少,下回来时只给小惜春带一个。她最听话,从不胡乱发脾气。”
“胡说!小惜春也发脾气,是你没瞧见。只有二姐姐才不发脾气。”黛玉认真反驳。
柳湘莲老神在在:“那就也给迎春妹妹带一个。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小惜春,她从不和我发脾气。”
听他话里意思竟然没自己的份儿,黛玉不禁后悔万分,暗怪自己胡乱使小性儿,心里挣扎犹豫。
最后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到柳湘莲跟前,微微仰着头,闭着眼,咬牙道:“你弹吧!”
说完又忙补了一句:“你力气大,弹的轻些!我害怕!”
瞧她那可怜模样,柳湘莲眉开眼笑,右手抬起,食指弯曲蓄力,伸到嘴边使劲儿哈气,哈哈呵呵的,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黛玉娇小的身子瑟瑟发抖,带着哭腔求饶道:“好哥哥,玉儿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乱发脾气,再也不使小性儿,别弹我了好不好?”
紫鹃忙赔笑说道:“我家姑娘常念叨二爷的好呢,你可别误会了她。”
说的黛玉面红耳赤,这会儿又不好反驳。
鸳鸯也笑道:“我也向二爷求个情儿,不然就原谅林姑娘这一回?”
柳湘莲沉吟思考了一会儿,方叹气道:“既然鸳鸯姐姐发话,紫鹃也说情儿,这面子不能不给,快给我添茶,就算原谅你了。”
“好嘞!柳哥哥稍等。”
黛玉喜的眉开眼笑,欢天喜地的亲自添茶。柳湘莲不急不缓饮了。
黛玉伸手玉手,目光期盼,提醒道:“柳哥哥,你是不是忘了给我什么东西呢?”
“有么?”柳湘莲皱眉。
“你说话不算话!”黛玉感觉受了诓骗,又要发急落泪。
柳湘莲不敢再逗她,忙拿出锦盒递过去,嘱咐道:“你可得保存好了,倘若遗失,我家商号损失就大了。”
鸳鸯笑道:“好容易就会丢呢,每天这么多人跟着。何况外人也不知用法儿。”
众人重新落座。
刚才在宴席上柳湘莲并没吃什么东西,先和鸳鸯说笑一阵,又逗林妹妹玩耍,心情愉悦便也饿了,随手拿了一块藕粉桂糖糕,一口吞掉。
黛玉取笑他:“放着好好的珍馐玉馔不用,偏偏饿肚子,你傻不傻!”
柳湘莲边吃边说:“不是说过了?同他们吃饭没胃口!”
吃完又喝了口茶。
黛玉笑问:“这茶好不好?可是上用的龙井新茶,凤姐姐特意送我的,只一小瓶儿,旁人我还舍不得请呢!”
柳湘莲并没说茶如何,想了想,道:“看在她用心照顾你的份儿上,不妨给她捎点儿东西表示感谢。”
黛玉知道这柳哥哥是在提点自己,点头应下,“知道啦!还用你说!”
她想起一事,叹道:“自从平儿走了,凤姐姐为难好多呢。”
“她怎么了?”柳湘莲倒是不知。
这时屋里也没外人,鸳鸯是贾母的丫头,何况她向来谨言慎行,并不搬弄是非,黛玉也不避讳她,便说道:“风姐姐虽识了些字,那些账目到底弄不大清。先前有平儿帮衬着也无妨,如今没了助手,顿觉处处为难,便让我帮她瞧瞧,免得被下面的人糊弄。她常后悔呢,说平儿在时,知道她重要,却不知她这么重要,没了平儿,她便觉有心无力,总说当初就不该松口让平儿进你家去!”
柳湘莲想来,这大概是凤姐的真心话,自己收了平儿算是捡到宝了,说道:“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可惜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这番话也解开了他的一个疑惑,原来黛玉能知荣府的经济状况是凤姐之故。
黛玉想着他说的话,似乎大有深意,一时若有所思,垂头不语。
柳湘莲又嘱咐道:“以后她若有为难之事,你忖度着,若可帮忙,便帮一把。但也不要事事都答应,她是个不知足的,印章的事千万不可同她讲,不然非得花心思赚了过去。”
黛玉打抱不平道:“你也忒瞧不起人了!凤姐姐哪儿有你说的这么不堪!再者,我又不傻!以后我就放在荷包里,天天挂在身上,睡觉也不离身,谁也休想拿了去!”
听着他们谈说,鸳鸯觉得稀罕,这一大一小闹起来像是俩小孩儿,说起正经话来倒平等的很,柳二爷显然并不把林姑娘当作小孩子对待。
正说话间,外面突然喧闹起来,却不知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