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兰清已经连续好几天收到无名氏的蓝玫瑰了,以前只有周末才送,从上周开始变成每天都送,一样的101朵和名贵的鎏金卡片。
玫瑰来自南市一家精品花店,那位无名氏特意交代过,要由花店直送,不能拒收。
剧团很多人都说,这不知是哪家公子贵胄,愿意对一个女孩子花这么多时间这么多心思,都三个月了,锲而不舍。
舞团的日常一向规律又单调,偶尔发生点不寻常的事,免不了议论,有人好奇,有人羡慕,也有个别人说几句风凉话。
“兰清,这还没见着人呢,就天天送这么贵的花,以后你要车要房要钻石还不跟逛超市似的,要什么买什么。”一个跟纪兰清同一批进团的女生从旁边走过,幽幽飘来这么一句。
纪兰清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无意回应,专心在把杆上练功。
忽然,排练厅里原本还聊着天的几个人纷纷收敛起仪态,各归各位,规规矩矩地开始练习。
卓夕进来了。
多年的历练早已让卓夕沉淀了一身气场,即便是脸上挂着再平和的笑意,她只要往那里一站,就自有一种威严,之境舞团从上到下没有人敢在她面前随意嬉笑打闹。
“把《离人歌》最后一段跳一遍。”卓夕说。
《离人歌》结尾是一段双人舞,聚聚散散了半生的恋人最终分离,是整个剧目最精华的部分。
两位舞者赶紧站好位,音乐起。
所有人都围过来看,这支舞剧是卓夕亲自编排的,上个月刚得了一个大奖,受邀两周以后去另一个城市演出,卓夕在原来的版本上作了一些改编。
“脚尖,指尖,手延伸。”
“不急,腰留够。”
“耳朵听音乐,把音乐撑满。”
“注意节奏,听节奏。”
“吴宁,中段散了,收紧。”
“把悲伤收住,再大的痛苦都不要放出来,人面对痛苦的第一反应不是释放,是压抑,你们两个一定要控制住。”
因为有卓夕在旁边尽心指导,两位舞者跳得格外投入,将这支舞的悲情色彩刻画得入木三分。
明末年间,一个战功显赫的将军与一个罪臣之女相爱了,两人历尽家族纷争、时局动荡,在重重坎坷险阻之后,终于结成眷侣。眼看一切柳暗花明时,皇朝却迎来了一场叛乱浩劫,丈夫出征,沙场战死,尸首被叛军悬在城门七天七夜,噩耗传回家乡,新婚妻子在当初送别丈夫的三岔道口拔剑自刎,殉情而去,生离亦是死别。
这支舞跳得荡气回肠,在旁的许多人看得红了眼眶,心里直感慨,不愧是卓夕,任何作品只要出自她的手,必然能成为经久不衰的精品。
《离人歌》结束后,卓夕又看了两支舞就让团员们解散了。
纪兰清留下来,准备练习自己的舞蹈。
卓夕走到她身边:“兰清,跟英国舞团合作的双人舞编得怎么样了?”
纪兰清摇头:“有好多种想法,每一种立意上都成立,但是都打动不了我自己。”
“你是情感一定要建立在真实基础上的舞者,这是你的舞蹈逻辑。所以这支舞我让你自己来编,如果你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编舞师,你首先要学会直面自己最真实的心。”卓夕循循善诱。
“卓老师,你编《离人歌》也是这个逻辑吗?”
卓夕笑了:“我编所有的舞都是这个逻辑。”
卓夕离开后,纪兰清一个人静静坐在排练室里听了很久音乐,她一直在想卓夕的话。
要怎样才算是直面自己真实的心呢?她觉得自己实在很不擅长处理这类问题,况且,以她目前的人生阅历,甚至都很难判断什么是真正的真实。
她回望了门口一眼,好像人都走光了呢。
想了想,她收拾好东西,关上灯,出了排练厅。
走廊黑漆漆的,化妆间的门隙开一条缝,透出一厘灯光。
推门进去,白辰大喇喇地靠在椅子里,朝她招手致意。
“让老师等这么久,你这个学生架子真大。”他的口吻轻狂依旧,眼底却不似往常那样一派闲适,那眸色深如泼墨,透出忽明忽暗的沉光。
“我可没让你等。”
“但我是个负责任的老师,上次课没讲完,善始善终,今天来给你补上。”
纪兰清走到他面前:“起来,出去。”
他剑眉一下子蹙起,很不高兴。
他正要发话,只听纪兰清不紧不慢说:“我得先换衣服,现在天冷了,我不想着凉。”
她的声音清浅,像深山间刚消融的泉水一样涓涓动听,白辰忽然笑了起来。他起身走出去,顺便把门给她带上。
他想,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架子更大的学生了。
过了一会儿,门里叫他:“进来吧。”
白辰回到房间里坐下,纪兰清端着书,自觉地将椅子挪到他旁边。
“你上次讲了神经网络建模,今天给我讲算法吧。”
“你是想把人工智能全都学完吗?”他笑道。
没答话,纪兰清坐得端端正正,用笔头敲了敲书,示意他不要废话了快点切入授课模式。
他又一笑,侧过头去看她手里的书。
墙上的时钟指针慢慢交替划过,每次在一起聊课业上的事,纪兰清有再多疑问,白辰也会耐心作答。讲的人认真,听的人也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