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兰清和雷律师在第一时间赶到沈康家,无论如何,必须要尽最大努力。
沈康并没有闭门不见,虽然态度疏淡,还是让他们进了门。
房子里摆设陈旧,都是几十年前的老物什,墙上挂钟咔嗒摇摆,墙边木桌上放着一壶刚沏的热茶,桌面不见一丝水迹。沈康保持了在老东家数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习惯,规律单调,井井有条。
坐下后,纪兰清也不绕圈子,直接开诚布公:“沈爷爷,许家有人来找过你了对吗?”
记得父亲曾经说过,沈康是一个公正严明、非黑即白的人,有些顽固和保守,非常忠心耿耿。
沈康的大半辈子都献给了许家,终身未娶,退休以后也是独居,没有请人照顾,甚至连宠物都没有养。这样孑然一身的人,可以说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威胁到他。
因此纪兰清很清楚,当初沈康愿意作证,是出于对许崇的深厚情谊,而现在他不愿意作证,便是出于对许家的忠诚。
喝了一口茶,沈康并未作答,算是默认。
纪兰清认真诚恳地说:“沈爷爷,许家人跟你说了什么我并不是很在乎,我只知道于情于理,这件事对我父亲来说并不公平。”
桌上的热茶慢慢升腾起水汽,翻卷,消散。
沈康凝视着缭绕雾气,扯开沙哑的嗓音,缓缓开口:“在我这一生中,许家始终排在第一位,而整个许家,我又对大少爷的感情最为深厚,因为在大少爷成长过程中,我陪伴他左右的时间最长。”
“如今大少爷已经走了,做什么都是徒劳。可是许家还在,我老了,没有能力再为许家大小事出力,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至死效忠。”沈康每一个字都讲得掷地铿锵,似是在抒发某种决心。
纪兰清沉默了半顷,问:“就只是如此吗?这中间是否有我和我母亲的因素?”
摇头,沈康道:“就只是如此。”
他说:“我曾经有很多年,心里一直责怪你母亲,当初要不是因为她,你父亲不会与老爷断绝了父子关系。我总在想,你父亲年轻时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前途无可限量,如果他没有离开家,过的会是另外一种人生。想到这些,我心里就越发气恨你母亲,我甚至把你父亲的早逝一并怪在了你母亲头上。”
“但是最近几年我慢慢想明白了,你父亲如此温良醇厚重情重义的人,他既能甘愿断绝了许家的关系,也要选择与你母亲在一起,想必那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
沈康混浊的双眼望向纪兰清,眼中带着几许从未有过的希冀,问:“是这样吗?”
纪兰清心里有些难受,郑重回答:“是,我父母很恩爱,虽然不比显贵家庭,但我们一家三口曾经过得很幸福。”
垂下眼,沈康怔怔望着茶杯许久,点了点头。
“沈老先生,”雷律师向前略微倾身,“出庭的事,请再考虑一下。”
沈康又喝了口茶,摆手:“不了,我已经想清楚了。”他向纪兰清的方向侧了侧头,“我虽然不再气怨你母亲,但我也不能为了你们母女,对许家不忠不义。”
纪兰清朝雷律师默默地摇了摇头,她不想为难沈康。
离开的时候,纪兰清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步,转过身,迟疑不决了好一会儿,还是问了:“沈爷爷,有件事还请你如实告诉我,以前每到过年的时候你来我们家,是受许老太爷嘱托,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沈康背对她,沙哑回答:“是我背着老爷偷偷去看望你父亲。”
是了,她在心里笑自己,怎么还会抱有这样的期待呢?经历了这么些年,她还是低估了许家的凉薄。
纪兰清向沈康深深鞠了一躬:“沈爷爷,谢谢你,保重。”
然后离开了。
这间房子里又只剩下这位老者,独自一人坐在桌边,很长时间没有动过身。
他发须花白,肩膀已有些佝偻,他微微垂着头,满眼感伤,就像以前每次过年与许崇一家匆匆一见,离开时,眼中也是这样的感伤,这一刻他仿佛又苍老了很多。
许久许久,没有人听到,在这间四壁简朴的屋子里,那一声长长的叹息。
……
回程路上,纪兰清接了许修为打来的电话,让她去他公司一趟。
正好,她也要找他。
雷律师开车把纪兰清送到盛达地产总部,她思索了一下,说:“雷律师,我自己去会会他。”
雷律师应允,交待了一些事项细则,便回律所了。
纪兰清站在耸立的大楼下,抬头看了一眼“盛达地产”四个大字。
这栋楼以前一直都叫“崇达地产”,两个月前许老太爷去世,许修为的父亲许盛,也就是许崇的亲弟弟,立刻换掉了招牌,大到集团名称小到每一个员工的工牌名片,全都改了。
她表情淡漠,抬脚迈上台阶。
二十楼总经理办公室,秘书带纪兰清进去,办公室里除了许修为,还有许怡然。
已逝的许老太爷有两个儿子,老大许崇,老二许盛。原本一心培养许崇担当家业,不曾想许崇中途为了心爱的女子与自己的父亲乃至整个家族翻脸。许崇离家后,许家的地产主业都交由许盛来打理。
许盛育有一儿两女,26岁的儿子许修为和23岁的女儿许怡然,成年后都进入公司慢慢接手一些管理工作。还有一个小女儿许怡心,跟纪兰清差不多年纪,尚在读大学。
许怡然先看到纪兰清,脸色便有些沉下来。她脸型立体大方,五官舒展,举止端庄典雅,从小就被父母当作最标准的豪门女主人来培养。她刚在美国读完人力资源管理硕士,回国不到半年时间,目前在集团总部任人力资源总监。
秘书走到许修为身边,低语两句,许修为抬眼看了纪兰清一眼。
“坐。”他对纪兰清说,低头继续浏览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