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台上的一场恶战给黑甲卫留下了巨大的隐患。
负责守备的精锐部队不但死伤惨重, 还失去了他们原本的存在意义, 也就是保护大祭司昊天。可直到前一日晚上他们才得知祭天大典被提前了,仓促之下原本计划好的盘查岗哨被生生减去了一半。在这滔天罪责即将落下时, 黑甲卫统领选择了向国主效忠, 看似多此一举地将王族的三人牢牢地守住, 安全地护送出了祭天司, 以求从轻发落。
此时此刻铁血城中的城民尚在街头做着他们寻常要做的事,对祭天台上发生的这场变故丝毫无所察觉,只城中忽然涌出了不少黑甲卫, 把住了各条街道的口子时, 才有人想起今早在祭天司上方见到的那群黑雕。
一些靠近祭天司的街道上却是用小板车运出了不少黑甲卫的尸体, 用黑布罩着, 外边也瞧不出是尸体,向城东而去。推车的也是个黑甲卫打扮的人, 络腮胡,一脸脏相, 若仔细看能瞧出他身上的制服有些宽大,并不合身。可在这忙『乱』的时候, 黑甲卫也顾不上他一个收拾尸体的人,毕竟还有这许多刺客混在城中,要逃出城外去的。
那推车的将尸体腿至一处小巷,忽将车上的黑布掀开一个角,『露』出里边一张沾了血点子的惨白的脸来。极月躺在七八具尸体上,被黑布外的寒气一激, 咳出声来,嘴角溢着的血流到了她耳朵旁,可她却连抬手擦一擦的力气都没。
那人掀了布,对着极月好一阵端详,忽轻哼一声,将她自车上提起,扛到了肩上,哪想极月手上始终牢牢抓着那个裹了昊天头颅的布包,随着他的动作,渗血的布包立刻蹭到了他的前襟。
“啧,怎么还拿着个人头,命都快没了,要个人头有什么用!”侯影一边骂着,一边伸手去拽她手上的血布包,哪知极月看着奄奄一息,却怎么也不松手,任凭侯影掰她手指,就是纹丝不动。
“不撒手?那老子要怎么把你弄城出去?!”
极月忽又咳了一生,肋下是钻心的痛,她微微一掀眼帘,极为虚弱地说道:“放我下来。”
侯影冷笑一声,道:“放你下来,你能走么?方才从祭天台上滚下来,要不是老子眼疾手快地将你拖出来,这会儿你早被人打成肉泥了!”
“放我下来!”极月有些暴躁,肋下痛极了,她却一点法子也没有。方才在祭天台,那些混在黑甲卫中的刺客是三十六阁的人,没想到被她误打误撞地还是押准了宝。若她今日没有出手,恐怕极月阁将要遭受灭顶之灾。可她始终不明白,为何督官迟迟不来回复她的讯息,既然任务照旧,理应同她知会一声的,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极月一边想着,一边要挣脱侯影。这人她并不认得,也不像是三十六阁的人,虽说将她救了,却不是能信的。极月还要赶去城外约定的地方将昊天的人头交给督官,让侯影跟着也不方便。
可侯影的脾气却一点不比她小,当即也发了火,道: “呸!老子可不是你们三十六阁的人,没打算听你一个丫头片子的命令,更犯不着为了个令卷卖命。要不是你那影卫求老子来,老子哪里会来管你的死活!”
极月听了身上一僵,竭力撑开眼皮看向侯影,可侯影把脸抹脏了,又用胡子遮了大半张脸,哪里看得清,一时间思绪百转千回的。
“什么影卫?你到底是什么人?”极月道。
侯影见她动摇,索『性』扛着她往外走,心里想着越早出城越好,等出了城就把人往路边一丢,自己直接回粟角城接应星河去。带这个女人婆婆妈妈的,麻烦!
侯影不吭声,极月便一直等着。这人莫名其妙地来,她却不能莫名其妙地跟他走,等了片刻不见答话,却见他向着相反的城门去了。极月心中不悦,有气无力地骂道:“就算不是三十六阁的人,粟角城的规矩总该懂。若真是来接应的,便给亮明了身份,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侯影见她疼成这样得了,还这般嚣张,张口就要堵回去,哪想后腰上忽然被顶着个尖锐的事物。原来她虽晕厥了一阵,匕首却也牢牢握在手上,这会儿竟是腾出了力气来,拿了匕首要挟他。
“好啊,好得很!”侯影心里也怒,越发看不上这丫头片子,觉得她从头到脚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还带着三十六阁中人的倨傲,实在讨厌得紧。这种高人一等的口气,张嘴就是规矩不规矩的话,正是他这样出身罪奴所的人最为厌恶的。粟角城那样的地方,实力就代表着地位,三十六阁的人就是这样自恃杀人功夫了得,从未将罪奴所或刺客营的人当做人来看。没想到眼前这个丫头片子,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竟也是这般不将人放在眼里。
侯影自怀中『摸』出块刻了影字令牌来,向着极月眼前一晃,待她被那令牌吸引了,就用力将她掼到了地上。极月落地闷哼一声,再未能动弹。侯影一脚踢开了她手上的匕首,冷笑一声,道:“你可瞧清楚了,这令牌可是你家影卫的东西?”
“当真是他让你来找我的?这不可能,他如何会知道我在铁血城。”极月咬牙道。
侯影居高临下看着极月,道:“粟角城还没有老子探听不到的事。”
“那他人在何处?”极月问道。
“走了。”侯影冷冷道。
“走了?”极月一愣。“走去哪里?”
侯影不耐烦同她多话,只道:“走了便是逃了,回中原了,回江南了。听着,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老老实实地跟我走,我带你出城,什么粟角城三十六阁,统统给我忘了。你要不跟我走,也行,那就在这儿自生自灭吧。我看你这伤至少断了四根肋骨,躺在这里一动不动,能熬到明天早上也算本事。”
极月看了他片刻,道:“我不能走,更不能跟着你走。”
侯影有些错愕,瞪着她道:“你脑子有『毛』病吧?”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监察院一定不会放过他,粟角城也一定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极月说着,额上沁出了冷汗。
“怎么,你怕了?”
“我必须回去,人头也必须交到督官手上。”不单单是要将人头交了,还要为星河处理粟角城的眼线。经历了粟角城中的五年,两人早已有了这样的默契,如果有朝一日星河远走天涯,极月只要知道他安好便可。
侯影却被她的淡然和决绝彻底激怒了,他不懂极月是怎么想的,星河为了她不惜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自己支出来,就是要保她的平安,她却心心念念要回粟角城复命,要是真让她见到了督官,泄『露』了星河出逃的事,那星河岂会有活路?这样的女人还不如死在铁血城里算了!
侯影忽嘬嘴一吹,立刻便有一只黑雕自空中飞落,停在他的肩头。他自怀中『摸』出张写好的信纸,绑在黑雕的腿上。他放飞了黑雕,看着那个黑点消失在了漫天大雪中。他缓缓一低头,道:“他的嘱托,我算是办过了,从现在起,你的死活便与我无关了。”
侯影说走就真的走了,他不算是黑甲卫要找的人,要出城也没花太大的功夫。可极月却不行,她的画像已经被迅速张贴到了城墙上,还有她这一身的伤,确实令她连动弹也难。
她艰难地从怀中『摸』出张染血的羊皮来,正是从小乞儿摩耶那里得来的那张。她躺在地上对着羊皮上的布防图看了许久,直到漫天大雪快要将她整个吞没时,极月终于长长叹了口气,出指点了自己周身的几处大『穴』。她艰难地起身,将浑身的痛感封在了知觉外,轻轻抹开脸上的碎雪,提了黑布包向着小巷的深处一瘸一拐地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