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事, 说凉就凉。
千寻这才说罢, 林中便起了马蹄声,声音从北边来, 看来是西南那一路先到了。
宋南陵拉了千寻往南跑出几步, 足下一点就要上树, 可这一跳立刻偏离了他预期的路径, 非但未能踏上树枝,还险些与那些枝子撞了个满怀,待他重新提气做了二段纵跃, 这才如愿上了树枝, 却还是不防挂断了根横生的细枝, 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宋南陵是深藏不『露』的功夫, 怎么就会轻易跳低了算错了路径?当然不会,这一跳里出了差错的是千寻, 有或者说,宋南陵跃起时本以为她会老老实实地跟着, 哪里想到她竟一点不出力,根本没有腾跃起身, 全靠着宋南陵跃起时的力道带着。
等二人在树枝上站稳了,宋南陵却没接着纵跃,随着马蹄声近,西南路来的人马已经围上了他和千寻方才站着的地方,也不知道刚才挂断细枝的声响是不是让他们听见了。
宋南陵打算观望下情形,想到千寻上树时不大配合, 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便使了点力,想关照她莫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别扭,可转念间鬼使神差地就用食指在她腕间敲了几下,用的是粟角城的暗号。暗号敲过了一遍,千寻却没什么反应,等宋南陵敲到第二遍时,忽然一滴水落在他手背上。
宋南陵一低头,只见手背之上滚过的竟是颗血珠,而千寻正抬了另一只手拿袖口抹着鼻子,这一抹便是满袖血渍,抹了还是淌,根本止不住。宋南陵急忙探她脉搏,却发现她的气息错『乱』经脉逆行,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宋南陵急忙抵住她任督二脉,催动真气想要帮她拨『乱』反正,可真气才探入她的经脉便撞上一股汹涌的逆流,那逆流几乎冲入宋南陵的经脉将他反噬。
千寻几乎站不稳,却也不肯靠在宋南陵身上,她一言不发绷着张脸,冷眼看着底下众人下马翻查尸体。尽管雾瘴愈重,但隐隐约约地还是能看清这些人的身影,这一看倒让千寻和宋南陵都倒抽了口冷气,来的人居然都是禁军,他们手脚利索地将尸体堆到一处,倒上火油燃起,尸体焚烧立刻发出了浓烈的焦臭味,而浓稠雾瘴刚好将火光密密实实地遮罩,即便这里烧得再旺,一时半会儿也引不来人。
禁军烧了尸体却没急着离开,浓浓的烟雾中只听有人问道:“几个了?”
“殿下,加上之前找到的,总共七十八具了。”
“还差三个,接着找,八十一个狩奴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千寻听得心惊,来人被称作殿下,调用的又是禁军,想必是皇子无疑,可这皇子做的却是毁尸灭迹的事,为什么?今晚整个黑枞林的局就是宋南陵设下的,是他指使寒鸦易容成了谢焕之,又用谢焕之引来了谢琰。依赵清商所说,一旦黑枞林的秘密曝了光,一旦狩奴游戏被人察觉,那么谢家便要死。如果宋南陵设局只是为了对付谢家,如果宋南陵认定谢家是主谋,那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子又是怎么回事?
烧焦的尸堆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火舌『舔』着倒地的黑枞树逐渐向周围蔓延。
黑『色』的烟和灰『色』的雾相互交织下,千寻根本看不清说话那人的容貌。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宋南陵,见他果然神情凝重地直直看着说话那人的方向,眼中隐忍似有墨『色』翻滚。
是啊,若是整个黑枞林付之一炬,狩奴游戏还能公之于众吗?千寻忽然觉得,若不是因为她在这里,宋南陵只怕会做些什么,可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这儿,握剑的那只手因为用力显得骨节青白。
就在这时,又有一队人马自西北方向赶来,宋南陵听着马蹄声将千寻往身后挡了挡,于此同时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殿下,北林剩余三人尽皆伏诛,黑枞林八十一狩奴已无一活口。”
那个被称作殿下的人冷笑一声,随即翻身上马,道:“谢琰谢统领,你办的好差事,今日若无我替你兜底,只怕半个京城都要被你拖累了!今日你看着这片林子烧完了再走,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能留下,回去后警醒着些,编个好点的理由,你谢家能不能保全就看你怎么做了。”那人说罢,打了马就走,由他带来的一队禁军立刻跟上。
谢琰等人走远了,忽向着手下问道:“晋王是跟着三殿下回北林苑了么?”
“是,说是晋王在林中受了伤,护卫驹三找到他时已是人事不省。”
“那谢焕之呢?”
“大人放心,三公子的遗体已由殿下带回北林苑了,现在唯一下落不明的就只有大人一人了。”
谢琰沉思片刻,忽道:“你说驹三找到晋王殿下时,已人事不省?”
“正是。”
“只找到了晋王殿下一个人?”
那护卫不解道:“大人指的是什么?”
谢琰未再多言,躲在树上的千寻却是心头一跳,谢琰肯定想到了,黑枞林里除了狩奴外,还有其他知情人,比如说她。
果然,谢琰又道:“除了狩奴,还有旁人滞留黑枞林么?”
回话的那人迟疑道:“一路行来并未见到他人,大人可是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