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阵前,魏越身后是三千余骑略显单薄的锥形阵,而张举身后则是统帅万余骑的邪利,邪利所部七八百骑一个方阵,排成前后两排阵线宽三里,约十五个方阵。再之后,就是东西展开战线宽的超出魏越视界,都是四五百人一个方阵编制的张举本部。
仅仅是初步估算,魏越现在发动突击的话,那么将要面对最少十二倍于自己的敌军步骑;根据他计算张举所部的损耗与补充,张举现在的兵力比他目前最多不过十五倍出头,不会有更多的兵力。
阵前,张举、魏越两人几案相隔只有一步。
两人随身携带的只有一把进食用的短戟,并无佩剑之类杀伤力大的武器。
张举握着短戟削切出薄薄牛肉片,蘸着初春凉拌的野菜咬一口,缓缓咀嚼却打量着魏越。魏越自不会怯场,手撕风干牛肉闭口咀嚼着,又取出红纹漆饰的竹筒拔掉塞子,给自己倒酒,酒水清澈:“初闻孟起兄叛汉时,我便亲手酿了一坛酒,今成色正好,孟起兄可愿同饮?”
张举点点头,右手握着端着陶碗递过去,却:“扬祖,可知为何昔年北路军时,某为何倾力攀交扬祖?”
魏越放下酒筒,端起自己的酒碗想了想:“当时我虽蒙受卢植器重,但北路军远远弱于左、右二路军,当时北路军中前途暗淡。故,孟起兄交好于我,应该与卢植无关;而当时黄公为青州刺史,蔡师名望堪堪震动雒都,故与黄公、蔡师皆无大关联。难道,孟起兄是欣赏弟才干?”
张举也抬起酒碗,目光垂下看着清澈酒液,似在沉思,随即一笑:“扬祖也倾力交结某与张纯,想来也是觉得我二人有非常之才?”
魏越听了微微点头,高举酒碗示意后,两人端着酒碗缓缓饮酒。
彼此再添一碗后,魏越将撕条的肉干塞入口中嚼着,缓缓:“孟起兄与文和兄率渔阳营与丘力居部乌桓骑士横穿冀州而来,如此壮举,我本就该倾力相交。比之军中各营按部就班之将校,我与孟起兄更为酷似,志同道合自然情谊日深。”
“按部就班?”
张举稍稍回味就明白了这个词语的大致意思,笑问:“战后,扬祖为卢植鸣不平而辞官,为何之后扬祖又与卢植不相往来?”
这自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事到如今,魏越也不会为卢植避讳什么,同样笑着神情不屑:“本以为卢植生性纯良一心为国,未曾想此公与名贼、文贼类似,只是更爱惜羽翼而已。不提此人,事至如今孟起兄可有什么心愿需要弟出力?”
魏越对卢植的不屑是发自真心实意的,他第一次到雒都时去卢植家,当时卢植已有两个岁数比他稍大的儿子,而儿子卢毓才刚出生。范阳卢氏是在卢毓手里发展起来的,那么卢植和卢植的两个年长儿子呢?
雒都变后,卢植处于政治黄金年龄段,两个儿子正是朝气蓬勃的白银年龄段,为什么就悄悄地淡出了历史,没有留下一点水花?
魏越大致猜测了一下,群雄讨董时,卢植是袁绍的军师,偏偏公孙瓒又是卢植的得意门生。或许袁绍、公孙瓒联合威逼韩馥让出冀州一事,背后就是卢植的手笔。
然后发生了什么?
得到冀州的袁绍违反了与公孙瓒的约定,之后就是界桥之战公孙瓒大败而归,冀州兵马则乘势追击。就在冀州军队围困公孙瓒的这段相持时间中,卢植病死了,两个儿子也被战火吞没连个具体死因都没有。
卢植在河北诸军、各郡的影响力是很高的,袁绍要火并杀掉卢植要冒很大风险。可依旧这么做了,明当时已由不得袁绍来选择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一口气将卢植父子消灭。
在这前后一系列事情中,卢植自然不会有多少光彩的正面形象。
张举对卢植也没好感,虽然卢植指挥北路军打出了令全局震惊的战果,可卢植对统兵将领并不友好。不是卢植的态度不好,而是卢植根本不给下面将领成长的机会,对将领、兵权限制的太紧,仿佛视作提线木偶一般。
不过魏越的话让张举呵呵做笑,只当是魏越势穷时强逞一番口舌而已,他并无什么气恼神色,胜券在握笑吟吟故作考虑后,调笑道:“今番我若败亡,宗族必然四散逃亡而去,我所虑者只有三女清宁,余下子女与其受人欺辱,艰辛过日,还不如一剑杀了痛快离世。”
清宁是张举最喜欢的一个女儿,只有四岁。
“难道孟起兄不在意香火之事?”
“在意什么?你我袍泽共事,相识相知已有五载,人死如灯灭,还在意什么香火?血食?”
死了就是死了,张举也拥有朴素的生死观念,没有那么多自欺欺人的奢想。
看惯了生死,只有懦夫才会相信死后有灵这么一个法。
对张举来死了就是死了,连个人葬礼都不在乎的人,又怎么会在意香火这类东西?
反正以他现在犯下的罪行,即便有某个儿子保住了命,但几乎不可能再混出头。世界这么残酷,沦落为庶民三代人内无法成为富裕的寒门,那么很容易在疾病、饥荒、战争以及无法结婚这种尴尬的情况下绝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