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我其实没事,你不用特意留下来……”
“不用管我,你休息吧。”
徐清看他不过来坐,离得有几步远,立在窗边,整个人沉默无言,心里也有点不舒服,干脆闭上眼睛。
程逾白脑海里有几个画面始终挥之不去。一个是,当他为改革的方向和李可爆发剧烈冲突,让她滚开时,她眼睛里瞬间熄灭的火苗,和当初程敏尸体被捞上来时他心里一瞬寂灭的光一样,那是一种永失所爱的惊惧。另一个画面是,当他利用“蝶变”涉嫌抄袭的舆论,试图唤醒她盲目的自卑时,她在深夜独自一人坐在路边自言自语,就像他为赵亓闭口不言而去找吴奕那晚一样,他心中亦有太多无法纾解的郁闷。
他们这样的人,不懂倾诉,唯有自苦。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程逾白没有离开,陪徐清进进出出做检查,交钱,拿报告,听医嘱,给她置办生活用品。每次经过护士台,里面都有窃窃私语,后来一个小护士没忍住对徐清说,你男朋友太帅了,贴心的男人最帅。
徐清笑一笑,没解释。到了午后于宛和汪毅来看她,几人打了个照面,程逾白才说有事先走,晚上再来看她。
她点点头。
后来的一整个下午,她都在等晚上。晚上程逾白没来,来的是吴奕和师母,拎着刚煲好的鸡汤,给她好一顿骂。幸亏老师不记仇,她舔着脸说:“老师真好,师母最好。”
“油嘴滑舌也没用。不把鸡汤喝光,我不原谅你。”
师母就打吴奕,让他不要对女孩子这么严格。
师母说:“你别听他的,他经常跟我说,你们那一届是他带过最好的学生。他很喜欢你和一白,你不在的这几年,他老是念叨你,就怕你一个人在外面受委屈,不过嘴笨,不会说,你别跟他计较。”
“不会的。”
师母说:“一白也一样,不会说话,心眼很好的。”
徐清看出师母的意思,笑着说,我都知道。程逾白那个人信念感很强,为了实现目标,他可以舍弃很多东西,模糊一些边界,可不管外面有多少声音,最后他都会在回到那间小小的、朴素的作坊。
那里有他的愿景。
只要这样就够了。他们都是在漫长生活里用忍耐克服困难的人,她理解他的沉默,偶尔还有一些脾气。她知道如果和徐稚柳说,她喜欢程逾白有脾气,他一定会笑话她头脑发热,毫无理智,但这都是真的,她喜欢他的阴面、阳面和忍耐。
程逾白是在第二天傍晚来的。
公司派了代表来探望徐清,夏阳和梁梅也都在,买了一堆水果,廖亦凡还带来一束玫瑰。徐清应付了一阵觉得累,在他们离开后睡了会儿,迷迷糊糊听到动静,一下子睁开眼。
程逾白摘下围巾挂在衣架上,把怀里抱着的纸包放在地上,看她脸消肿了一些,问道:“今天好点了吗?”
“嗯。”
“给你看。”他从手机相册调出一张照片,“胖子回老家安顿好了,让我问你好。”
照片上一个小男孩在草地上踢球,咧着嘴,眼睛笑成一条缝。她从没见小胖这么开心过,心下松口气,看来胖子的决定是正确的。
“胖子说他收到乡里一笔资助,感觉不对劲,让我帮忙查查,是你吧?”
徐清没说话。
程逾白了然:“我知道之前为了消耗蝶变的库存,你掏空了大半积蓄,其实你没有必要……”
“是我欠他的。”
程逾白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拿棉签蘸水,一点点滋润她的唇。他们的眼神无声地交汇,又无声地分开,各自停在别处。
程逾白不知道怎么说,他们之间实在有太多无解的题。
“是那个帮你的人?”
“什么?”
“教你鉴定的人。”
徐清点点头。
“他是什么人?”
“一个很好的人。”
背着她帮她出气且懂陶瓷鉴定的好人。程逾白撇撇嘴:“白玉兰公馆的授权合同已经签好了,未来五年都会用作教学试验。”他看了很多遍她在节目上的发言,“徐清,你的奇迹我收到了,谢谢。”
“不用客气。”
虽然不知道他这几天在忙什么,但看得出他很累。朱荣被捕后,纯元瓷协势必要经历一轮动荡。仿古圈也正在扫除一层肉眼可见的污垢,由上往下一定会牵涉许多人,白天高雯来看她,依旧风风火火,坐了五分钟不到就又离开,可见她惹了多大的麻烦。可喜的是舆论风向很好,白玉兰公馆不仅挽回了名声,还满员招收到了第一批学生。
他的疲惫不加掩饰,她想说你真的不用来看我,却见他眉头一皱,盯着玫瑰花里的卡片:“廖亦凡送的?”
“嗯。”
“他的品味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原来他们一起在陶溪川创业,赚到第一笔钱时,廖亦凡就送过她同样的花。
徐清忍不住笑起来。
“我可以拿走吗?”
“请便。”
于是程逾白不辞辛苦地把玫瑰花一直扔到住院区外的垃圾车里,才重新回到病房,把自己带来的纸包拆开。
里头是一件已经烧制好的大茶碗。原先的素胎上画满了青草。
另有一捧五颜六色的野花。
“我出门前在院子里随手摘的,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
程逾白嘴角微动了动,把碗装上水,一枝枝无根的野花就在草地里有了根。他看了一会儿,指着青草说:“好看吗?”
“好看。”
“你画的?”
“嗯。”
“很好看。”跟他随手捏的小玩意一样生动,充满了生命力。
程逾白扬眉。她难得不张牙舞爪。
徐清叹息。他怎么这么温柔?
“我想好了,我们不要回到原位。”程逾白突然开口。
他一副要跟她唠家常的随意坐姿,穿着黑色圆领毛衣,头发依旧短平,眉峰也不锋利,只有一双平静而坚定的眼眸,表明他没有在开玩笑,“你回来吧,四世堂的订单不是还没结束吗?一瓢饮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程逾白说,“徐清,你愿意跟我一起实现百采改革吗?”
<!--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