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驶出的南京城,自炼狱一般的地界中逃了出来。
之后一连几日,众人都未敢停留,一路南下,带着仆仆风尘,折转入佛山。
其中坎坷难行,沿途更是遇到劫匪掠道,江楚本就心中愤慨,便动手杀人,直挑了好几个人头,挂在车厢外,才算是安宁许久。
这天下一乱,许多妖魔鬼怪就各自跳出来,个中诸多繁杂,却不多言。
也就在这腊月中旬,一行人踏着浓浓的年味儿,走进了这佛山。
众人便直接一路去了金楼。
金楼歌舞,纸醉金迷,来往依旧是权贵豪绅。
江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却想要登门,险些被打出去。
说来却也是凑得巧了,一人却正巧从金楼走出,抬脚刚要上黄包车,扭头之际,却正望见江楚。
他先是一愣,竟有些不可置信,但旋即反应过来,试探的叫了声。
江楚目光望去,这人也不是别人,正是那穿着件得体的黑色袍褂,头上打着发蜡泛光的培德里叶先生。
叶问却真是个温润君子,也不嫌弃江楚这落魄模样,当即便从黄包车上下来,关切问道:“江先生,许久不曾见,你这是...”
江楚笑了笑,和衣着整洁干净的叶问站在一起,他也未有半点自惭形秽,摇摇头道:“这事,也算是说来话长。”
他身后,则是簇拥着一群女人们,书娟等学生们有些胆怯;可秦淮河的女人们却没这份感觉,看到叶问的时候,眼睛几乎要放出光来。
她们见得男人多了,眼光自然毒辣,一眼就看出叶问这一身气质,非富即贵,普通人家哪里养的出来。
叶问是个君子,江楚也知晓他的为人,眼下的他虽然还未经历人生大起大落,可骨子里却依旧是个爱国的人。
江楚正愁如何在佛山短暂安顿这些苦命人,遇到这位赫赫有名的培德里叶,他自然是不会客气,当即便简单讲事情说了一通。
叶问听得心中波澜不定,看着他的眼神也是变了又变,惊愕与敬佩掺杂,最后他拽住了江楚的衣袖,直要把他请回去详说。
对于眼下这些人的窘境,叶问更是多少猜到了一二,他语气诚恳道:“江先生义举令人敬佩,南京那边的事,我也算是有所耳闻...”
“只不过近来漫天消息乱飞,也真不知该不该信,该信几分。可不曾想竟然这么严重,听你这么一说,简直和人间炼狱没有区别。”
他额头青筋直跳,咬牙骂道:“日本人当真是禽兽不如!”
“各位如果不嫌弃,就先到培德里暂时安顿,后面无论是怎么安排,眼下有一个落脚地,也算是好的。”
江楚回头看了一眼,女人们自然是莺莺燕燕,满口答应,玉墨看了看江楚,也点了点头。
女学生那边,依旧有些不安,除了书娟眼下有孟繁明可以依靠外,其余人都是孤身一人,她们身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本能的带着几分恐惧。
约翰倒是没甚意见,一路上他早已经疲惫的要死,现在只想躺下美美的睡上一觉。
对着女学生们点了点头,江楚让她们安心,简单的说道:“叶先生是个好人。”
叶问对着她们温和一笑,斯文有礼,谁看了都稍微心安了几分。
顿了顿,江楚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直接答应下来,“那就麻烦叶先生了。”
“不麻烦不麻烦...”叶问高兴的点了点头,随即问道:“你们一路波折,先吃点东西,垫一垫肚子,之后再和我一起回培德里。”
说完,他没有犹豫太多,直接领着众人就走入金楼。
金楼金楼,这可是一个销金窟,哪个来客不是衣装革履的人物。
小厮也有些傻眼,不知道该不该拦,叶问直接让他找来灯叔,简单讲情况说了一下,灯叔瞪大了眼睛,立刻拍着胸脯应下:
“都是苦命同胞,来者即是客,我也不是个吝啬鬼,各位请直接进来,不用担心。”
他亲自招待众人坐下,又跑前跑后去安排饭菜。
酒肉之间有侠义,金楼之上藏虎龙。
灯叔是个什么人,江楚自然是知道的,他放下心来,便起身道:“平安回来,不得不先拜见长者,你们先吃着,我过会儿就来。”
他冲着叶问抱了抱拳,后者展颜一笑,金楼里的事情,他多少也知道些许,明白江楚话里的意思,因此没有芥蒂。
江楚向后厨走去,倒是在半路撞见了灯叔,这位金楼主事人冲着江楚抱拳一躬身,未开口,先行礼。
“江先生,真是我华夏义士。”
江楚扶住他,脑海中却闪过李教官一行人的义无反顾、甘道人的潇洒出尘。
他面露惭愧,摇头只是说,“我谈不上什么义士,真正的义士...已留在了那座城里。”
灯叔不解他话里的意思,只以为是他谦虚,眼里满是欣赏,赞了几句。
简单叙话之后,灯叔还要忙碌,江楚让过他,进了后厨。
游子归来,首先自然是要报平安。
进得后厨,熟悉的油烟味弥漫着,江楚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一颗心终于稍稍安定下来。
顶着众人愕然的眼神,他面色平静的步入里厨,哔啵的枯柴烧裂的声响中,那尊熟悉而苍老的身影依旧十年如一日的坐在灶前,佝偻着背,慢慢的添着柴火。
仿佛是往日情景如今重现,江楚一瞬间有那么几分恍惚感,似乎自己从未离开过,南京艰险的一行,如同昨晚漫长的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