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猛然一惊,也顾不得其他,忙开口道:“表兄对我已有大恩,我怎可再连累表兄?……也不止表兄一人,现下要我嫁什么人,我……我也是不嫁的!”
她自然知道紫鹃要说什么,但她一生高傲,此时虽然落魄,又怎能叫人知道她有私情,平白笑话了去!
李瑛仿佛没听到紫鹃那半截话,只等黛玉喘着气说完,便笑着点头,道:“我听诗音说,你是个倔强的性子,只是你年纪还小,恐怕不知道不舍善财,佛门也难进吧?”
黛玉听得一愣,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着他。李瑛又点了下头,示意她坐在桌旁,才道:“你家原在姑苏,你就没想过回去?”
“家?”雪雁接口道,“家里老爷太太都殁了,家产怕也早卖干净了,姑娘还有什么家?”
李瑛似是意外地一皱眉,转眼望向黛玉:“怎么回事?可否对我说说?”
黛玉初听到他提姑苏之时,心里就是一痛,虽未开口,想说的话却和雪雁是一样的。但抬眼看时,只见李瑛眼中尽是关切,胸口不觉有些发热,倒像是对着自家一位和蔼的大哥一般,不由得缓缓开口,将这些年之事尽数吐露。
想她当年初至贾府时林海尚在,且是朝廷在职官员,并非无依无靠,只因她思念母亲,才送到外祖府上,一可慰衷怀,二也能与兄弟姐妹一同教养。林海念在亡妻之情,黛玉一切生活用度使费,早给了比往日在家数倍不止。其时黛玉年幼,这些事也不理论,后来方渐渐从家人处听说的。
那贾府虽先祖封的国公,近年来圣眷不隆,子孙并无朝中实权大员,封爵食邑等也不过做个样子罢了。他家旁支人口又多,底下人凡管事的哪有不贪心的,层层虚耗之下,竟成积重难返之势,只外面还风光好看。只怕就是看了林海出手大方,又念及他是盐课肥差,便生了些别样的心思。所幸黛玉人虽聪明,从不问生活之事,住在贾府数年间,林海遣人送来的钱财物件,十停中倒有六七停到不了她手上。
再后来林海亡故,林氏族中人丁不旺,这一揽子家产,便经由贾府嫡孙贾琏之手,一古脑儿转到了贾氏的账上。黛玉手中不过父母一些日常起居遗物,当作念心留着的,至于银钱地契之物,何曾看见过一眼!
待她年纪渐长,又见贾府中寅吃卯粮,捉襟见肘,已然掩盖不住,自也回想起自己家产业来。但她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无人可为她撑腰的,纵然知道内情,又如何争得?只得念在外祖母待自己甚厚,葫芦提过去了。
只她不曾想到,贾母前脚过世,贾府中人后脚就称她病重难治,不宜待在园中,派了几个力大的仆妇,将她和雪雁送到外面小院中,只说方便她静养。起先一两个月还有人送来些许使费,到后来连下人面都不见,紫鹃雪雁几次寻上门去,都被硬赶了出来。
……说到此处,黛玉便住口不言。后来她当真病重,不省人事,经历便是都听两个丫鬟所说。看她们模样,对这位李瑛表兄颇为信服,怕是早已说过了,也不必自己转述。
这一番话黛玉说得甚为平静,仿佛只是信口闲聊,事不关己,雪雁和紫鹃却都面带不平之色。唯独李瑛听了,也看不出是什么神情,他似乎要开口说什么,但在他开口之前,门外忽然有人喊道:
“少爷!少爷!你看是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