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得好笑,点着湘云额头道:“你这就替我管家了么!”
湘云却不跟着她笑,倒像是有什么话甚难出口一般,犹豫了半日,终于一横心道:“还有一件事,我不能瞒你——你可记得我之前唱曲之时,说是后巷一个更夫唱的?”
黛玉不解其意,怔了怔道:“怎么?你和那更夫……”
她本想湘云落魄之际,若是那更夫有些微善待她之处,说不定心有所感,两人便生出情愫来,倒也是人之常情。倘若湘云情愿,日后帮他们撮合也可的。
黛玉原本清高,瞧不起贩夫走卒一流,当日刘老老进大观园,曾被她好一阵腹诽,只觉得那农妇村俗,何尝看出半点好来?但后来人生浮沉、世态炎凉也都经历过了,更因李寻欢的关系看到江湖百态,知道这世上人原无上下尊卑之分,端看人品高贵还是低贱罢了。是以在她心中,湘云一个豪门千金,就算与一个更夫结为鸾盟,也不足为奇。
谁知湘云却摇头道:“我见过那人几次,除了值夜,倒多半时候是喝醉了的。和他一同当差的人都知道,他醉后自称‘绛洞花王’,口里还吟几句海棠、菊花的诗——你可知道是谁了?”
这句实在说得婉转,但听在黛玉耳中,不啻一声惊雷!
海棠诗,菊花诗,都是昔日在大观园诗社中做过的。而“绛洞花王”,正是贾宝玉少年时自取的别号!
“你……你说……”也不知过了多久,黛玉才醒过神来,磕磕绊绊地道,“那人是……”
湘云沉沉一叹,点头道:“正是宝玉。”
“他……他怎么……”黛玉心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才好。论理得到宝玉的消息,她该当喜不自胜,因为在她心中,那人无论是王侯公子,还是市井小民,她的用情都不会有一点变化。从始至终,她爱的就是宝玉这个人,也只有宝玉这一个人。
可是这时候听到湘云提起宝玉,尤其是提起他其实近在咫尺,黛玉却一下子感到了莫名的惊慌,甚至一想到可能会见到他,就要远远地逃开去。
湘云像是洞悉了她的惊慌,反握住她双手,抚慰地道:“我见过他,他……他倒是没大变样,不过潦倒些。听说他本来要跟两位老爷、还有琏二哥他们一起问罪的,幸亏外面有人打点,上达天听,说他是个不爱仕途经济,只在闺阁里厮混的小少爷,所以赦了他出来。如今他虽穷,却是个自由身,你……你不想去找他么?”
黛玉听着,渐渐沉下心来,问道:“是谁替他打点的?”
湘云想了想道:“说是什么芸儿,按辈分是他侄儿,不过因是旁支,不曾牵连到。”
黛玉这才依稀想起贾芸这号人物,又想这人倒是仗义,不似寻常人势利。一转念时,又觉得贾宝玉身为荣国公嫡孙,又是成丁男子,尚可周转脱罪,湘云一个弱质少女,却被作践到如此地步,这世道未免也太过不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