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花宝鉴的篇幅不短,黛玉抄了四五天,刚抄了多一半,帮她张罗赴会衣饰的紫鹃和乌香却已经回转来。又是拉着她试衣服、配珠花,又是念念叨叨的,给她讲北王府里的各色人物。直到黛玉坐上马车,往北静郡王府去了,书还是没能抄完。
黛玉因是第一次参加这等聚会,紫鹃一心要让她鹤立鸡群,恨不能把一切名贵的料子、绣品、环佩都堆上去,被黛玉笑着驳了好几次,才不情不愿地依着她改了。今日黛玉便穿了件丁香色绣海石榴花上襦,雪青八幅水纹裙子,只在裙边处二寸绣了宝相花压脚,豆绿宫绦系绛玉流云百蝠佩。头发倒是紫鹃精心梳了个百合髻,可她说什么也不戴金钗,硬说是“暴发户一样的”,最后好说歹说,只在顶心戴了朵银托嵌珊瑚松石珠花,两边插了一对孔雀点翠的蝴蝶簪子。
及至王府门前,仰面就见好大一座门楼,朱漆大门,门楣上是丹碧点金的彩画,果然不与寻常官宦之居相同。黛玉被紫鹃雪雁扶着下车,早有门口侍应的人接住,正要往内引,忽听身后一声大叫道:“咦?你不是那个……那个那个……”
话没说清楚,那人已窜到前面来,毫不客气地冲着黛玉脸上打量一番,才笑道:“果然是瑶琳县主。你这可是少见哪!”
黛玉心道,这里是北王府,谁敢在此放肆?一抬眼见竟是熟人,就是那南安郡王的小世子霍子安。她虽为了湘云之事,和这人颇是厮混了一两个月,但如今是本色打扮,以这个身份而言,和他不过一面之缘。于是不假辞色,只微一蹲身道:“原来是世子爷。”
谁知那霍小世子立刻激动起来,盯着她道:“你果然认得我?我们以前很熟,是不是?”
黛玉淡淡一笑道:“我和世子爷只见过一面,还是在大街上,何谈很熟?世子一定是记错了。”
像这种王府花会之类,虽然请的男宾女宾都有,但招待还是分开的。黛玉不再理会那霍子安,自己扶着紫鹃二人往前走去,自有人引着她们到聚会的厅上。至于霍子安在后面又抻着脖子叫了些什么,她也懒得去听。
黛玉一路走一路打量这座王府,见中路上三座正殿,俱是绿琉璃瓦顶,檐柱是朱红、青绿饰色,规制也只比皇宫略低了些有限的,真是好一派堂皇气象。那引路之人带着她拐了个弯,就到了西路花厅。
厅上已是坐得满满的一屋子人,一个个霓裳羽衣,环佩叮咚,莺声燕语响成一片,不时飘过来一阵阵香风。黛玉初次见到这种情景,也不觉得紧张,倒被那脂粉味儿熏得忽然想打喷嚏,忙用手揉了揉鼻子,却悄悄露出个笑容来。
她想这些闺阁少女,或是朝廷命妇,能来赴会的有多少是真心和人交往?无非是为了求个好婚姻,好前程,便要满面堆笑,巴结逢迎,在这脂粉队中何尝没有分个三六九等呢?与此相比,倒是自己这个光杆县主,又无欲无求的来得自在了。
心里虽这么想,但见厅上正位坐着位华服贵妇,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形貌端庄,举止娴雅,知道就是本府主人,北静郡王的正妃了,便随着那仆从上前见礼。正低着头,只听上面一个妩媚的嗓音道:“瑶琳县主真是稀客。我一直想见你,只恨无缘。快过来坐着,我们好好说一说话儿!”
黛玉闻言还想推辞,旁边的女宾却都凑趣过来,纷纷的只道什么“正是呢,这还是头一回见瑶琳县主露面”“王妃这面子可就大了,我们都比不得”“看县主这身气派,倒像王妃的亲生姊妹”云云,一边嘈着一边将她推上去坐了。
黛玉见状也没奈何,只得端端正正在王妃身旁椅上落座。王妃却热络得很,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黛玉因想既然已经来了,不可得罪了人,反生事端,便说自己之前久病未愈,所以未来赴会。
王妃见她形容娇弱,倒像有些不足之症似的,也不以为奇,只吩咐道:“将那红参拿几棵出来,要新的那一批,赶晚给县主带回去。”转头对黛玉笑道,“也不知你吃着什么药,别的总不敢给,那参却是高丽国进贡的,又不似别的参燥热,最滋补阴气。咱们姐妹初见,没什么能拿得出手,你回去随便吃罢。”
黛玉听了,连声称谢,心道自己带来的礼品不过寻常之物,料想王府之人经多见广的,也不会挑这个理,哪想得到他家如此豪阔!回想当初在贾府中所见,那时就觉得富贵得不得了了,今日进了这王府,才知道什么叫天壤之别,真是叫人意气顿消,连攀比之心都没有了。
王妃见黛玉总是低着头自己笑,却不多话,也不知她是拘谨,还是本来就文静,便给她一一介绍在场众位贵女命妇。黛玉听了,方知除去王妃之外,自己品级已是最高的,也难怪那些莺莺燕燕们都上赶着来向自己赔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