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本来正因仪容不整颇觉得尴尬,听那人请自己进房理妆,且是说得婉转,深感体贴之意,又福了一福道:“那就劳烦公子少待。”自己带着紫鹃雪雁进了山房,拆开发髻重梳。因她有一边少了一支簪子,蝴蝶簪不成对戴不吉,索性另一支也卸了下来。
紫鹃因她这次吃了大亏,边梳头边连连叹气,又怕说了什么让她更加不快,只得忍住了。黛玉缓了一缓,倒平和下来,心道那霍小世子娇纵惯了的,自己欺瞒他在先,原也怨不得他恼。只是他待人没有半点尊重,着实可恨,待找到机会时总要好好教训一番。
这么想着,忍不住自己暗暗发笑,心想,这思谋报复的念头,怕是寻常女孩也不会有,难道是跟表兄相处久了,竟学了三分江湖气?转念一想表兄倒是个大度的人,怪不到他头上,以往贾府之人皆说自己小心眼,看来倒没说错。
紫鹃在旁看着她面带笑容,心里纳闷,只听她道:“咱们出去罢。方才的事,都不用多说。”连忙应了一声,跟着她出门。
方才那人果然还等在外头,见黛玉出来,便笑道:“这里离花园不远,但路径曲折,总有人走着走着就迷了路。我送县主回去罢。”
黛玉听他和霍小世子对答之时,自称此间主人,早知道他身份,但这时方才仔细打量其人。见他不过二十六七岁年纪,眉目如画,带着徇徇儒雅,却毫无富贵骄人之意。也未穿礼服,只是一件玄色绣五蝠捧寿云锦袍,更衬得面如冠玉,唇若涂丹,真是好俊秀人物。黛玉看了心里便暗赞一声,又行了个礼道:“有劳公子了。”
那人伸手作了个请势,便在她头前一步而行,走了几步又回头笑道:“县主不认识我么?”
黛玉情知是自己称了几声“公子”,他心里疑惑,便轻声一笑,道:“王爷不曾讲明身份,我以为不可问,便当作不知了。”
那人总想不到她这般回答,偏过脸来看时,见她脸上带着些狡黠的笑意,不由得失声大笑,又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王爷哪里有不是!”黛玉见他笑得爽朗,心想这人倒是好脾气,也不由得含笑,温声道,“王爷为我解围,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何必如此称呼,倒显得生分了!”北静郡王挥了挥手道,“你叫我水溶便是。”
黛玉这回就有些惊讶,想自己何德何能,得这位王爷如此相待。顿了顿便笑道:“那可不敢。王爷还一口一个县主呢,我怎能直呼王爷姓名?”
北静郡王一怔,半晌方笑道:“你这小姑娘!你平时也这么淘气么?”
这句话问得甚是亲切,像是个温和的大哥哥一般,黛玉听得一眨眼,还没想好怎么回话,又听他道:“也不用问,你能把霍子安招惹到那种地步,怎么会是不淘气的!”
黛玉现在一听见“霍子安”三个字就是满肚子气,又兼他话中提到“招惹”,倒像是在派自己的不是,忍不住道:“这我就不懂了。倘若今日不是我,是另一个姑娘被那霍小世子如此调戏,王爷也会说她‘淘气’,才有这般遭遇的么?”
北静郡王闻言,脚步就缓了一缓,转过脸来向她仔细端详。黛玉的性子上来,也不管敬或不敬,毫不回避,就直直看了回去。北静郡王不由得一笑,转开目光道:“小姑娘好大的脾气。”
这话不像是称赞,但也不像是着了恼,倒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黛玉索性不答,还要前行时,见北静郡王已住了脚步,指着前面小径道:“从这里过去,就是你出来的路了。我不便见女眷,你一个人回去无妨罢?”
黛玉本以为他以王爵之尊,被自己出言撞了那么一回,就是涵养好也有不快之处。此时听他语气,倒还跟之前一样温和,心里微微称奇。于是低眉敛衽道:“多谢王爷相送。”也不抬头,带着紫鹃雪雁沿他所指道路走了回去。
那条路沿着山脚一绕,待她们转过来时,果然见当时离开的凉亭。只是那边颇有些闹哄哄的,一看到她们回来,登时有人围了上来,只叫着“县主回来了”“去禀告王妃,找到县主了”,簇拥着她嘘寒问暖,仿佛什么珍宝失而复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