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残阳如血，秋风如刀。

曾经安静祥和的山村彻底岑寂无声。抬眼，满目疮痍，大地像是铁犁翻过，处处断壁残垣。

泛着微弱光彩的世界在它眼前显现，只是比起以往，世界笼罩了一层暗淡血色。不知是世界染了色还是自己染了血。

它发疯似的狂奔，在一片片土坯砖石中胡乱的扒着，口中焦急地狂吠呼唤，却换不回一声应答。

熟悉的小窝早已不在，主人没了动静，曾经遮风挡雨的屋舍为何成为遮盖生命的墓碑，以它微薄的智慧是如何想也想不通的。

双爪渐渐殷红，嗓音渐渐嘶哑，身体渐渐疲惫，意识渐渐模糊，终于，在它闭目之前，一只满是泥垢的手从杂乱的土石堆中伸出。

“汪汪！”

它挖的更卖力了，全然不顾逐渐失去知觉的身体。

……

一个月后。

庆国，陵阳郡，九溪县。

“一千九百九十九。”

“两千！”

“两千零一……”

振威武馆演武场的一角，李默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出刀动作。

他眼神凌厉，杀气四溢，每一刀都好像对准了敌人的头颅，发出舍生忘死的攻击。

每一刀皆是全力施为，从凝神刀蓄势，从劈砍到收回，习练一刀就要耗费一息，一个时辰也只能劈出一千二百刀。

远处，两道身影伫立良久，终于开口。

“怎样？”开口询问的是馆里武师方力，年逾四旬，身形壮硕，平日教徒授业，以冷酷无情着称。

“态度端正，意志坚定，可惜底子薄弱，资质有限，又心浮气躁急于求成，恐难成大器。”

作出评价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看似弱不禁风，实际上却是人见人怕的狠角色，振威武馆虽已退位实际还掌控大权的老馆主郭泰。

“那，他能成为亲传吗？”方力接着问道。

老馆主郭泰捋了捋颌下胡须，不紧不慢地问道：“你说他老家地龙翻身，家人全死完了？”

“是的，小东山那边地龙翻身，有一村人都死完了，官府都调查过了，都发文敲印了。”

郭泰沉默了片刻，忽道：“他杀气太重，不是好事。不过既然想成为亲传，就拿出本事吧，明日还有两人想成为亲传，正好比一场，最后的赢家就是亲传弟子。”

老馆主的话让方力一阵沉默，这个回答基本上断了李默的晋升之路。

一个刚来武馆半个月的新人，如何战胜其他两位已经练了大半年的弟子，怎么看都是必败无疑，没有半点胜算。

凭心而论，李默算得上他遇到的最勤奋的弟子了，虽然有些心浮气躁，还没练好拳就要习刀，可他锻炼的态度可一点而不掺假。这样的人他向来喜欢，能帮就忍不住帮一把。

片刻之后，李默收刀入鞘，短暂休息。

方力则趁着这个时间上前将方才的消息告诉李默。

李默的脸色出乎预料的平静，只是轻轻点头，道了句“我明白了”。

方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放心，如果不成，你的诚意我会给你全额退还的。”

李默很想大方的说句不用，以报答这位教头对他的照顾，可惜实在囊中羞涩，开不得口。

所谓诚意，自然是晋升之资。

振威武馆的规矩向来简单，你给钱，他们教东西。不过普通弟子能学到的东西有限，想学厉害的，自然要申请成为亲传。

开武馆的就是为了赚钱的，哪怕你资质不俗想要学高深东西也要给钱，一般十两银起步，上不封顶。

至于给多给少，端看诚意。

这条规矩看似简单，实则苦了想晋升的弟子，每月一次的亲传考核只收一人，为了这个名额，众弟子往往暗地里不断增加“诚意”以此增加机会。家境富足的都觉得肉疼，更别提那些本不富裕的家庭了。而且竞争失败一般也不会全额退还，会以竞试消耗为名扣除五两。

李默为了能成为亲传弟子，咬紧牙关交了二十两，只是现在看来，这钱还是没被看上。老馆主难得说公平竞技决定这个名额，就说明这次“诚意”最足的弟子也是实力最强之人。

一个初学乍练的弟子如何战胜两位小有所成的弟子？

李默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刀，信心再复，难是难了些，可也不是没有机会。

方力见他久久沉默，也不知他为何背负这么大压力，只是叹道：“真不知你为何这么拼，日练数千刀，可别把身体练垮了。”

方力走了，李默喝了一碗水，擦干额头汗水，忍住右臂的酸痛，再次进入练刀状态。

为何这么拼？明明自己淡泊寡欲，并非兼人好胜。

为何这么执着？明明自己得过且过，并无侠肝义胆。

过往的懒懒散散，如今一丝不见，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只因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

一想到整个山村无端丧生的二百多条人命，他就痛彻心腑，那是二百多个活生生的人啊。

穿越十六载，陪他度过无数日日夜夜的人啊！

有和蔼可亲的长者，有偷寒送暖的近邻，有青梅竹马的姑娘，有亲密无间的挚友，更有和他耦俱无猜的同胞弟妹，对他体贴入微的生身父母。

想到他们的容颜，他们的声音，他们的每一次笑容，他的心都会剧烈刺痛，如刀绞，如锥刺。

他们从来都是与世无争的良善之辈，他们从来都是靠着自己勤劳糊口度日，从来没有去招惹谁，没去得罪谁。

就这样一群可爱可怜之人，就这样一群安分守己的人，莫名遭受了灭顶之灾。

全村上下，舍他之外，无一幸免，就连他家里的那条大黄狗，也在将他挖出后伤重而亡。

他至今仍清晰记得那条狗最后的眼神，它水润的眼睛满是疲惫和伤悲，明明它自己早已鲜血淋漓还不顾安危舍命救人，它本可以活下去的！

这些不白之冤，这些血海深仇，这数百道无法消散的怨念，都等着沉冤昭雪的一日。

没人会关心一群蝼蚁的死亡，如果蝼蚁自己再不关心，那很快一切都会被忘记，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