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既为人之心,本该怀善念、去邪恶、正是非、晓大义,今何故蒙蔽汝主,任其利欲熏心、大逆不道?此情此节,罪不容赦!我以韩家先祖之名,判汝……灰飞烟灭、不入轮回!”
宛如洪钟般的苍老声音响彻与凤楼,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楼内外所有弟子的耳中。一时间,不管身处何地、正在做何事,所有悬剑阁弟子齐齐朝着与凤楼的方向单膝下跪,无比恭敬的献上自己的敬畏之心!
审判如约而至,因果自有相报。盛独峰已经记不清楚伏琅的碎尸是何时被人给清理干净的了,那浓浓的血腥味儿让他的大脑有些晕沉。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又一个虚幻的人影,围聚在伏琅的鲜血周边,转啊转、转啊转……最终,又重新遁入虚无。
该死……又是这些奇怪的幻象,怎么如此阴魂不散的?!盛独峰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才勉强将脑中的晕沉给拍下去了一些。就在他想要随便找个借口出去透透气时,韩公望突然叫住了他:“独峰,你待会儿且暂留一下,老夫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韩老前辈,您说我?”盛独峰有些诧异的指了指自己,心说这会审不都结束了吗,还有我什么事?
“对,就是你,”韩公望点点头,随即又将目光转向了盛开平、奉明和元秋锦三人,“三位,感谢你们于百忙之中腾出时间来,见证我们悬剑阁对叛徒的惩治、还江湖以纯净。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三位多多海涵。如今会审已毕,老夫就不多留三位了。但是盛堡主,老夫欲让独峰再多待一会儿,您应该不会介意吧?”
“韩公哪里话!犬子能有幸得到韩公亲自教诲,盛某高兴还来不及呢,岂会介意?”盛开平连忙回道,“那……韩公,我等就先行告退了。独峰,你还愣着干嘛?快些到韩公那边去!”
盛独峰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韩公望要单独留下自己,但还是十分听话的应下了。待送走了盛开平等三人后,韩公望才命昆棘打开两侧窗户、让外面新鲜的空气流通进来。
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后,盛独峰顿时精神大振,脑袋中的晕沉感也逐渐消散了。而韩公望则是在一旁静静的等着,仿佛就是专门在等他缓过气来似的。见盛独峰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他才缓缓开口唤道:“独峰。”
“小子在!”
“老夫今日对伏琅的惩罚,你怎么看?”
盛独峰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请韩老前辈恕罪,小子不愿瞒您。虽说这伏琅罪大恶极,但‘问七罪’……是不是波及范围偏广了一些?伏琅心术不正,重罚其心即可,剩余的耳、鼻、目、嘴、手、足,何罪之有啊?如此,岂不是株连无辜?”
“波及范围偏广?呵,独峰,你内心真正想说的,其实是‘太残忍了’吧?”韩公望笑着摇了摇头,“不错,不错,你是个心善的孩子,这点老夫是很满意的。但是独峰,你还欠缺一种至关重要的东西,叫做‘锋芒’。”
“锋芒?嘶……此话何意?还请韩老前辈不吝训下。”
“不急,在此之前,老夫还要再问你另一个问题,”说到这儿,韩公望刻意顿了顿,挥手示意昆棘、姚瞳、云其疏等人先行回避后,才接着说道,“老夫唯一的儿子死于雁门,具体是怎么死的,你也知道了。那你觉着,老夫连杀四百多名兵匪这一举动,可有不妥?”
“这……”盛独峰迟疑了下,再次缓缓点头,“韩老前辈要为子报仇,这点小子是十分赞同的。但连杀四百多人……会不会株连的有些多了?小子窃以为,这报仇,也得讲究个冤有头债有主吧?”
“嗯,你说冤有头债有主。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兵匪所害死的无辜之人,又何止老夫一人之子?无数的家庭因为他们分崩离析,无数的良善百姓因为他们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可这世上又有几个韩公望?老夫有本事能为子报仇,那些寻常百姓家的父亲有这个本事吗?明显没有。”
“所以,为了不让更多的家庭、更多的良善百姓被那些兵匪所毁,老夫才连杀了四百多名犯过罪责的兵匪,并将他们的脑袋砍下,垒京观八座以告慰惨死之冤魂。独峰,老夫可以明确告诉你,你觉得残忍,是因为你并没有被那些兵匪给迫害过,所以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而那些受过迫害的宋辽边关百姓,则是个个欢欣鼓舞、争放爆竹以贺。现在,老夫再问你,你还觉得……老夫残忍吗?”
这下子,盛独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是啊,设身处地的想一想,韩老前辈不正是那些饱受兵匪骚扰的百姓们的大英雄吗?那为什么自己会……为什么?!
看着盛独峰这一脸痛苦迷茫的模样,韩公望轻叹了口气,主动伸手去摸了摸盛独峰的脑袋,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独峰,老夫知道,你心中的善念,让你一时半会儿无法透彻理解这些。但老夫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想要让你理解,而是要纠正!纠正你的内心!”
“你今天的表现,说实话,老夫非常失望!老夫是看着伏琅长大的,所以老夫心中会有些不忍,这没办法,毕竟老夫不是冷血畜生。但你不应该!别忘了,刚刚跪在那儿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背主之贼啊!可你呢,对这样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渣,你竟然起了恻隐之心!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叫妇人之仁!简称、蠢!”
蠢!蠢!蠢……盛独峰仿佛被重锤狠狠地敲了一下,扑通一声,神色呆滞的跪在了韩公望面前。
自己……自己一直以来,信奉为真理的“善”,竟然只是妇人之仁?!
“唉,独峰啊,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现在的你,已经快要走上一条极为危险的灭亡之路了。你要时刻记住,你是一个上位者,不是什么潇洒自如的江湖侠客。东煌宫,说不定很快就连盛家堡也将会归于你的掌握之中。到了那时,以你的这份妇人之仁,能撑得起那么大的家业吗?能管得好那么多人吗?”
“江湖险恶,人心更是险恶啊!老夫不过是隐世不出,身边就立刻蹦出了个伏琅来。你呢,若没有铁腕手段,只是一个劲的对别人心软、对别人宽容让步,届时,你的身边会跳出多少个野心昭昭的伏琅来?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那韩老前辈,小子……小子现在该怎么改正?请您赐教!”顺着韩公望的话去畅想未来,盛独峰猛地打了个激灵,连忙伸手紧紧抓住了韩公望的衣袍,一脸急切的乞问道。
“你还很年轻,只要及时改正,还并不晚,”韩公望轻轻拍了拍盛独峰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害怕,“此次你离开汴京,应该是直接回盛家堡、准备入蜀事宜了吧?回盛家堡后,你要好好向你爹请教治理盛家堡的手段与为人处世的方法,他一定会倾尽全力教你的。记住,从现在开始,收起你的那些妇人之仁,这不仅仅是对你自己的未来负责,更是对那些追随你的人负责。等你什么时候能做到你父亲那样优秀了,你就会彻底理解老夫今天跟你所说的一切了。”
韩公望这一通教训,训的盛独峰是醍醐灌顶、如同大梦初醒!当下急忙拜倒在地、激动的大声谢道:“多谢韩老前辈指点!小子愚钝,竟不知自己已陷入如此困境!请您放心,小子一定谨遵您的训示,回去好好向父亲学习!改正明心!”
“很好,”听着盛独峰斩钉截铁、坚定不移的声音,韩公望忍不住欣慰的连连点头,“老夫相信你,终有一日,你会站在更高的地方。好啊,好!老夫今日手刃了一个孽徒,却又教出了另一个优秀的后辈!老夫心里高兴啊!嗯……如此一来,你也算是有足够的资格,从老夫手中接过悬剑阁了。”
“什么?!”盛独峰惊讶的抬头望向韩公望,“韩老前辈,您说接过悬剑阁……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