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霖受不了她的冷。她受不了他任性的孤傲。
那天,她出门买东西,顺便去街上吹吹冷风。她闷在宽敞的家里,心里的空间却很狭小,挤满了无聊和枯燥。她在街上吹够了凤,回到公寓的时候,手里拎着尼龙线,线上拴着几条风干了的腊肉。
他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箱,正等着她回来。
她看到了面无表情的他和他身边那只沉甸甸的行李箱,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早晚会有这一天!
他没有开口说话,绝情到了极点,甚至都不愿意正眼看她。他丢给她一封信,然后兀傲的昂着头,目光拂扫着白惨惨的天花板,拎着那只沉甸甸的棕色皮箱,从她的身边擦了过去。
她看了他写的那封字迹潦草的信。他是理工男,不善言辞,更别提写一封词藻丰富的诀别信了。
他简单的写道:我们完了,没必要继续相处!辛亏没结婚!否则,我真被你害了!顾春霖。
长安泪涕齐流,歇斯底里的喊叫不休,把那封信撕扯的粉碎。
她发泄够了,颓然的坐在了木地板上。尼龙绳拴着的长条腊肉躺在地板上。她盯着那风干的皱巴巴的腊肉,觉得那是一具具的木乃伊。现成的讽刺,赤裸裸的。她和木乃伊有什么区别?被榨干了血肉,灵魂空虚,被人厌恶丢弃,埋在大漠深处。若干年以后,被盗墓者挖出来,陈列在博物馆里,被众人指手画脚的议论。
她挣扎着起身,拎起那串腊肉,像扔手榴弹似的把它丢出了窗外。她用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重心失衡,身子扑倒在了楠木窗台上。她悲悲戚戚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可是,那风干了的腊肉的影子却一直留在她的脑海里。她恨不得能用一把铁蒺藜撕裂自己的记忆!把顾春霖这个浑蛋的影子撕裂,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房东曹太太住在楼上。在起坐间里,她戴着满头的塑料发卷——红的,黄的,蓝的,白的,紫的——像是功力深厚的魔术大师。
电话铃声蓦然响起。她接听了电话,听到了春霖气喘吁吁的喊叫声。他喊道,他搬出去住了。从此以后,和长安一刀两断,井水不犯河水!
她来不及问清楚,春霖就挂断了电话。
曹太太吓了一大跳。她放下电话,快步走到了摆满仙人掌盆栽的阳台上,居高临下的望着狭小幽深的老街。春霖早走了,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打的电话。
正值黄昏,残阳如血,把远处的蓝天都染红了,红惨惨的一片狰狞,好像凶杀案的现场。
上次,春霖和长安吵闹的时候,曹太太在楼上听得清清楚楚。她当然听到了长安被痛揍时发出的狂喊,也听到了春霖被象牙骨梳子砸中鼻梁时的惨叫。
这一次,她以为,春霖做出了什么更吓人的事情。
她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手掌碰到了仙人掌。手心被扎出了血,红惨惨的血渍渗人。曹太太的眼睛里涌出了滚烫的泪。她咬牙切齿的恨道:“男人没个好东西!”
她惦记着外甥女的安危,来不及换衣服,穿着那身银白色电光绸的睡衣匆匆出门。偏偏鞋子都刷了。她索性撒拉着硬邦邦的人造革拖鞋,匆匆的跑到了楼下。
她拍打着僵硬冰冷的铁门,一叠声的喊叫着长安的名字。
此时,长安泪痕满面的匍匐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她身前的窗台上摆着一盆不知名的花,开出了淡黄色的细碎花朵。风吹过来,又吹过去。那淡黄色的细碎花朵微曳着。灵魂死去的人,惨淡的鲜花,就差一块儿墓碑了!
曹太太没有听到声音,心里的恐惧愈发的膨胀了。她颤颤巍巍的转身上楼,取来了备用钥匙,打开了楼下公寓的门。
她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呆若木鸡的长安。曹太太冲了过去,拉起了浑身软踏踏的长安,叹息道:“可怜见的!男人没个好东西!”
她搀扶着长安来到了卧室里,让她躺在了那张西洋钢管床上。
长安说不出来一句话,瞪大着红彤彤的眼睛,失魂落魄。曹太太站在半开半闭的棕漆刻花木窗前面,抱着胳膊,自顾自的抽起了香烟。她知道,长安肯定听不进去任何的劝慰了。她由着这可怜的姑娘失魂落魄的躺着。
假如,曹太太真的是功力深厚的魔法师。这会儿,她肯定早就让长安回魂了!也肯定早就布下天罗地网把顾春霖抓回来了!
曹太太站累了,掩上了身后的木窗,坐在了床前的矮凳上。她一根接一根的抽着名牌香烟,吞云吐雾,心绪愁烦。
屋里烟雾缭绕,渺渺茫茫,像是焚着一铜香炉的沉香屑。镌刻着吉祥如意的铜香炉里埋着回忆,回忆被焚,化作烟雾,正袅袅升起……
十几年前,曹太太跟着男人从上海来巴黎淘金,做发财的春秋大梦。
她男人不务正道,靠着歪门邪道的本事,发了好一阵子的财。曹太太每天吃香喝辣,听歌剧,看马赛,和闺蜜们搓麻将,攀比珠子宝石,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她简直连做梦都能笑醒。
可乐极生悲,好日子没过多久,她男人就被巴黎帮派的马仔们结果了性命。原因是,他搞了大佬的情妇。
可世上的事情真的很玄妙,不服不行。那位情妇竟然和梁先生是真心相爱的。她给大佬的咖啡里加了安眠药,让他长睡不起。而她也在梁先生的墓前殉情了,从情妇变成了烈妇。
这件案轰动了整个巴黎城。报纸上铺天盖地的登载着这则新闻。
曹太太在精神上经历了二次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