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太太给春霖介绍说,这女孩子是她娘家大表哥的女儿。她名叫陶长安,年纪比春霖小三岁,夏天的时候刚从南洋的大学毕业。她年轻有志,不愿意留在上海做事,非要到巴黎来见一见世面。要是有合适的机会,便准备留学深造。
春霖觉得,这位陶小姐也应该算作上海滩的本帮“特产”之一。那时候,上海不少家境好的女孩子们都有崇洋媚外的情结,渴慕去外国念书留学,结交外国男朋友,然后使出浑身解数的留在外国,落地生根。
所以,春霖想,陶小姐肯定也是冲着这些想法来的。曹太太很喜欢这位表亲外甥女,亲自给她收拾卧室。当然,春霖也插手帮忙。长安装着和表姨收拾行李。可是,她却时不时的朝着春霖看几眼。
在船上的时候,她当然已经从表姨的嘴里熟悉了春霖的情况。现在,她见到了这尊男神,自然要多看他几眼。本来,春霖就是个很耐看的男子。他的身高是优势,长相要比身高还要有优势。
词藻的描绘反而是多余的了。只有见过他本人,才会明白传说里的俊朗飘逸仙侠就近在眼前。
这间屋里的西洋钢管床的螺丝钉松了。他准备紧一紧螺丝。他找来了锤子,用锤子敲打着突兀的黄铜螺丝钉。
在长安的眼里,他仿佛希腊神话里的大神普罗米修斯。他蹲着身子,身姿健硕,体型俊美,透着一股子令人回味无穷的性感。
曹太太早就从余光里看到了外甥女的神情。她故意借口给馆子打电话订菜,躲出去了。
曹太太出去以后,长安故意蹲在了春霖的身边,帮他扶着床挡板的铁架子。她看着那颗黄铜螺丝钉。可余光里却是他的侧颜。最吸引她的地方是那只高挺的鼻梁。它仿佛一座隆起的山丘。山丘底下定蕴藏着强大的阳刚能量。
春霖的鼻子里闻到了一股暗香。香味像是兰花的味道,袅袅淡淡的,若即若离。
他当然知道,她的身上喷了香水。
来巴黎这些年,在大学里,日常接触着很多时髦的女孩子,他有的是机会闻到各种香水味道。可是,他却觉得,别的女人用的法国香水的味道实在太俗气了。一个女人用某种味道的香水是特点,一堆女人们都用这种味道的香水就是缺点了。
可是,长安身上的香水味道却不一样。
还和她不熟悉,他当然不好意思问她用了什么牌子的香水。他一个大男人,问陌生女人用什么牌子的香水,透着古怪。肯定会让人家笑话的。
可是,他要是一句话都不说,闷葫芦一样,自顾自的用锤子敲打着黄铜螺钉,会让人家觉得他没有礼貌。
他琢磨着,该开口说什么。
平日里,他在巴黎大学念书,身边有的是女同窗们。
他见到她们,总能找到话题。他可以问艾米丽为什么喜欢吃山药蓝莓,可以问梅菲尔为什么喜欢穿人字拖,可以问安哥拉贝贝为什么喜欢看侦探电影……总之,他遇到女人的时候,绝不会怯场的,能和她们聊得很开心。
可是,在长安的跟前,他却怯场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竟然连一个合适的话题都找不出来。他完全可以和她聊一聊船上的时光,或者上海现在的时局风情,或者她在南洋念书时候的烂漫往事。
长安已经想好了话题,问起了巴黎大学的人文风情。春霖赶紧和她讨论起了这个话题。他滔滔不绝的说着巴黎大学里的趣事,并且发挥的很好。
她很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的笑几声。春霖时不时的闻到了那股淡雅的香水味儿。他简直都已经上瘾了。那只黄铜螺钉已经深深的嵌入了铁栏杆里。可是,春霖照旧用锤子砸着。
长安也不愿意起身。好像,俩人要是都起身了,就没有办法再近距离的交流了一样。
所以,俩人都强迫自己得了强迫症,照旧蹲着,身体挨着身体。她照旧用一只白皙的纤手扶着铁栏杆。他照旧像大神普罗米修斯一样,用锤头敲打着黄铜螺钉。
他讲完了巴黎大学里的趣事,又觉得无话可说了。白茫茫的一片。
长安看到,他又开始紧张了。虽然,他刻意的掩饰着紧张的神色,可还是有一丝半分的流露了出来。
长安赶紧说起了上海的新闻。当时,上海滩军阀混战,时局动荡,帮派横行。这本来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可她欠缺说书人的铁齿铜牙,三言两语就把这精彩的话题完结了。
又是一阵白开水般的空茫。辛亏曹太太进来了。她准备上街买一些新鲜水果,用到晚上的宴席上。可她的钱包却落在了这间屋子里。她不得不进来一趟。
春霖和长安赶紧站起身。长安来到了表姨妈的跟前,和她一起找着那只紫罗兰色的珍珠钱包。
曹太太刚才进来的时候,早已看清了俩人的情境。她在心里微微的笑着。不用她做媒,春霖和长安就已经彼此喜欢了。这真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她精神抖索的笑道:“我去街上买点儿水果。长安,你不用跟着去了。我肯定会遇到老街坊们的。她们要是看见你,肯定会啰里啰嗦的问你的。我想,你肯定不愿意被那些老古董们缠着。”说完,便捏着那只宝石蓝的珍珠钱包,匆匆的出去了。
春霖的手里还捏着锤子。长安笑道:“你再敲打敲打吧,看一看别的地方有没有松的……”
他再次蹲在了地上,敲打着钢管床。可长安却不好意思蹲在他身边了。她和他还不熟悉,自然要保持闺阁的矜持。
她来到了衣橱跟前,拉开了那扇厚重的檀香木门。三只硕大的皮箱就在旁边。她弯腰打开了大皮箱,把带来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拿了出来,很仔细的挂在了衣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