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高一高二晚自修取消,下午第三节下课铃声一响,程英桀就迫不及待地捡起桌子底下的篮球,准备奔赴篮球场。
省省背上书包,敲敲我的桌子说:“尹尹,我先走了,明天见!”
我点点头,但我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到16岁的省省,忽然有点伤感,目光跟着省省飘出窗外。
然后就看到英颂学长正气凛然地站在教室后门,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边框眼镜,黑色T恤外面套着校服衬衫,浑身都散发着书香门第世家公子那种满腹经纶、温和斯文、正统贵气的气质。
“阿桀,你过来。”此时程英桀正抱起球,但还来不及逃离教室,就被程英颂截住。
程英颂就这么站在教室门口,就有一种长兄为父的气场,一阵风吹来,掀起他的衬衫下摆,胸前大红色的单海中学校徽在阳光的照耀下,明晃晃的耀眼。
单海中学的校服以胸前的校徽颜色区分年级,这一届的高三是大红色,高二是水蓝色,而我们高一是最丑的土黄色。
程英桀把球藏到身后,做作地摆出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哥,你怎么来了?”
“明知故问。柚子都和我说了,你这分班考是怎么回事?”程英颂兴师问罪道。
然后他就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老李这人也真是,怎么还学会告状了。”
“阿桀!”
虽然程英桀和程英颂是堂兄弟,长相上有相似之处,但气质上,程英颂要正派得多,所以他两站在一起,天然就有一种,正义的哥哥在教育犯错的弟弟的意味。
“好好好,我错了。”程英桀放弃挣扎。
“你别急着认错,还是先想想,今晚婶婶打电话过来,要怎么交待吧。”
程英桀就半是撒娇半是无赖地蹭蹭程英颂的肩膀,说:“哥,你就放心吧,我妈那,我会交代的,你不批评我就行。”
“你怎么交代?”
“考前焦虑,心态崩塌,考试失利,怎么说都行啊。”
程英颂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你从小到大最好的就是心态了。”
然后程英桀就开始推搡他:“哥,你下午还有课吧?要不,先回去,别耽误了你学习。”
程英颂现在高三了,确实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重要。
“说最后一句!”
然后程英桀就恭恭敬敬地等着他的最后一句。
“你同桌是女生?”
虽然他的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到了,我把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侧过身,假装没听见。
然后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才传来程英颂很放心的声音:“奥,这...应该...没什么问题,那我走了。”
不是说好,就说最后一句的吗?
所以,我是长得有多安全?就因为他的女同桌是我,所以就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我就是憋屈。
这就好比一株白菜,你们可以不买我,但你们不能嫌弃,因为我是一株要面子的白菜。
然后我就趴到旁边的大理石台面上,希望通过冰冷的大理石,给火热的脸和不甘的心,降温。
但是,大理石台面还没有被我焐热,我还没彻底凉下来,就有人在后面拍我,我知道,肯定是程英桀回来了。
可我刚丢了面子,没力气回头,也不想理他。
然后他又拍了我一下,真是岂有此理,我手受伤了,刚刚心灵也受伤了,竟然还欺负我。
但是我一转身,发现拍我的,竟然不是程英桀,而是李宥。
可能是我刚刚转过来的时候,表情有点凶,他就一副犯了错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我:“你没事吧?手...还好吗?”
我以为,从那次北京回来之后,即便再见面,我也可以淡然地把他当个普通的陌生人。
但是,当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即便我现在对他来说,真的只是个陌生人,我也无法把他当成是陌生人。
很多事情,即便重来一次,结果好像,也是一样的。
虽然我知道,我们未来的结局,但还是心甘情愿地重蹈覆辙。
“给我看病的医生,是首都医科大学毕业的,技术特别好,现在...基本上,没什么事了。”我说。
他就放心地点点头说:“奥,那就好。”
我特意给首都医科大学加了重音,强调医生是他的校友,可我看不出他的脸上有任何的波澜。
也许中午的时候,是我多虑了,他不知道未来,他就是这个时空的李宥。
“老李,我中午吃太撑了,出去消化消化,元尹就拜托给你了。”程英桀在门口朝我们挥挥手,兴高采烈地抱着球,很快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我忽然有点紧张,紧张...程英桀中午吃这么多,到现在都还没消化,还要剧烈运动,会不会胃下垂或者诱发阑尾炎。
李宥目送程英桀离开,然后低头在他那堆乱书中翻找,很快就找了一本活页演算本,推到我面前,认真地开始教学:“元尹,在你练习用左手写字之前,我先和你说说反字。”
为了避免太阳晒进来,我旁边的窗帘,上课的时候,就一直拉着,现在还没来得及打开,光线有点暗,我说:“学长,要不我们把窗帘拉开吧?”
他拿起程英桀的钢笔,打开笔盖套在笔杆上说:“我刚过来的时候,外面太阳还很大,会刺眼,对眼睛不好。”
“哦,谢谢学长。”
“别客气,你如果觉得光线太暗,我去开灯。”
“我...看得见。我是说,谢谢你教我写字。”
他愣了愣,特别仗义地说:“你是阿桀的同桌,阿桀是我兄弟,应该的。”
其实高一结束,文理分科的时候,我想过学文,如果我将来读护理专业,其实学文也是可以的,反正以我的成绩,很大概率也上不了临床医学专业。
但最后,在文理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我还是毅然决然地选了理,因为这样,我就可以继续和程英桀坐同桌了。
程英桀曾经问我,为什么选理?我说,我舍不得他这个第一名的同桌。
但是,即便我有他这个第一名的同桌,学理对我来说,依然是一个痛苦又折磨的过程。
物理化学,根本不是我努力了就能学得懂的,也不是程英桀鼎力相助,就能把我教会的。
无数个凌晨,因为做不出化学题解不出物理题,趴在书桌前,哭到抽搐的那种无奈和绝望,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也曾问过李宥,我该选理还是选文。
他说,不管你选什么,我都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可是将来,对那时我的我来说,太遥远了,我无法预知将来。
我只知道,如果选文,我就要搬去后幢的五楼,以后我就很难见到他了。
而如果我还是程英桀的同桌,一日三餐,每日三次,我一定能按时见到他。
我也很难理解,我竟然只是为了每天都见到他,就可以让之后的两年,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甚至是不顾自己的前途。
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我也曾后悔过,但我要是选文,也许还是会后悔。
就像每次考试,不确定的那道选择题,无论怎么选,都会后悔,除非碰运气选了那个正确的选项。
但人生是道不定选项又没有标准答案的题,好像怎么选都不对,但又好像选什么都对。
他试了试钢笔,在纸上比划着说:“反字就是汉字的反面,因为我是左撇子,虽然后来改过来了,但思维上还是很容易呈现汉字的反面,但是对你来说,会比较难。你要打破平时写正字的局限性,笔划要跟右手相反。举个例子吧...比如,你的名字,元尹,这两个字简单,我们就先练这两个字,你可以闭上眼睛,想象一下,镜子里呈现出来的‘元尹’两个字。能...想象出来吗?”
我当然能想象出来,我5岁开始学画画,这种空间想象,对我来说,并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