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赶回去的时候,演出已经开始,我也没有心思再给他化妆,排好队形,就草草上台了。
我本来以为他也不会有什么状态,但他回来之后,那种忧郁颓废黑暗,又渴望力量向往光亮的气质,跟《你的答案》这首歌的意境,竟意外地吻合。
这一次的表现,比他任何一次排练,演绎得都要好,同学们受他的影响,表现得也出奇得好。
虽然后来拿到一等奖的是江小白他们班,他和邢冰乐一起领唱的《追梦赤子心》,正能量满满,把全场气氛推向了高潮,获得了在座评委的一致好评。
我们班以微小的差距落后,拿到了二等奖,但在我心里,他们已经是一等奖了,因为最后排练的时间,大家都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谁也没有再抱怨过。
过程比结果,总是要珍贵得多。
演出结束之后,干千壹提议说想回教室看场电影,庆祝一下,我同意了,但我没心情陪他们一起看。
然后接下来的两天,我都一直在生他的气,因为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他明明没有病,为什么还要做出伤害自己的事,而他也很沉得住气,一直不解释。
我一进房间,他也跟着进了房间,然后还顺手把房间门关上,接着上文说:“出轨!”
“什么?”
“出轨,才是原则性问题。”他补充道,顿了顿,又期待地望着我,说,“如果我坦白,可以从宽吗?”
因为他一步步紧逼,此刻我已经退到墙角,退无可退,所以我说:“那你先坦白。”
他就从口袋里,掏出那只手表,举到我面前说:“元尹,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这只表,就像是一个时间触发器吗?”
我点点头,然后无意间看到,表的时间,被他调过了,现在时间几乎是准的。
他转了个身,跟我一起靠在墙角,说:“光有触发器还不够,启动穿越的机制,可能还需要一个强大的驱动,我反复思考之后,这个驱动...应该是我的生命。”
我诧异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只有你死了,才能...”
“不一定是死,但从那两次穿越看,至少要在我生命体征很弱的情况下,才能驱动,因为那个时候,意识也是最弱的,你的时空,才会在我的意识里,发生变化。”
我消化片刻说:“等等...如果说这一次,你是因为肺心病生命体征变弱,可以解释,那上次呢?上次我的穿越发生在,程英桀给我打电话之后,而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去北京找过你,你上次也说了,那个时候你确实推了胰岛素,但已经抢救成功了,生命体征正常。”
他摇摇头说:“我知道阿桀和我姐分手之后,二次自杀了,趁他们不在,我拔了输液器,推了空气。”
我完全被他怔住:“为什么?!”
“因为那时,我觉得,他们分手,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因为我生病,阿桀他妈妈,也不会逼他们分手,我觉得是我拖累了我姐。”他低着头说。
强烈的负罪感,是抑郁症患者的一个典型的特征,而这个特征,在李宥身上,尤其明显。
可他现在是个健康的人啊,他又是怎么对自己下得去手的?
“所以,是你调的时间?”我看着他手上的表问。
“嗯。”
“你是想,提早让我回去?”
“嗯。”
我提高音量说:“那都只是你的猜测,就算是真的,你也没必要这样,我回不回去,根本就不重要,而且,那应该是我的决定,你凭什么不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张?”
“可是,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再待下去,我怕...出意外。”
我的心瞬间柔软下来,原来,他是担心我。
最近我的胃病的确越来越严重,常常痛得晚上睡不着,可是我的胃病,即便不是因为穿越时空,过去这么多年,越来越严重也很正常,而且就算再严重的胃病,也不至于伤命,根本不需要他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我的病,死不了,但你这样,会死。”我说。
他终于抬起头,坚定地看着我说:“我本来就已经死了,无非是再死一次而已。”
我被他的话猛击了一下,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跟他说:“但你现在伤害的,是任然的身体!”
这句话,终于让他清醒过来,他也终于答应我,会另想办法,不会再做伤害这个身体的事情。
我忽然觉得支撑着我的那粒尘埃,终于落地,连同骨架都一起松散了,顺着墙角滑倒地上,跟他说:“李宥,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对我有任何隐瞒了,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和你一起面对,你记住,你现在有我,我可以保护你。”
他也顺着墙角滑到地面,坐在我旁边,过了很久,才开口说:“好。”
“你哭了?”
我转头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把脸侧过去,否认道:“没有。”
“没有你躲什么?”
“我没躲,我在活动脖子。”我放弃戳穿他,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转回来,一脸严肃地跟我说:“元尹,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
“你能不能帮我问下阿桀,我爸那个案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演出结束的那天晚上,程英桀忽然出现在我办公室门口,说要接我回家,宋沓就揶揄我说:“还说不是男朋友,都来接下班了。”
我说:“他可能心情不好,想找我喝酒。”
程英桀就不服气地说:“到底是谁心情不好?”
原来,程英桀过来接我,是因为茧茧下午打电话跟他说,我哭了。
他知道我心情不好,但他从来不会主动问我,为什么心情不好,我们很默契,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只是陪他喝酒,从不多问,但他喝多了,一般就什么都说了,但我不一样,尤其是李宥的事,我根本无从说起。
我们说好一起去吃烧烤,经过天桥打算下楼的时候,迎面竟然碰到了程英颂,那是我继梦中的婚礼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个时空的程英颂。
程英颂的工作很忙,他是单海最大的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也是单海市人民政府聘请的法律顾问,连程英桀平时都很难见到他,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学校。
程英桀也很惊讶,问他来学校什么事。
他说,陈校长马上就要退休了,他是陈校长的学生,工会联系他,希望他在退休教师欢送会那天,能过来给陈校长献花,他答应了,所以现在抽空过来,熟悉一下流程,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看望陈校长,今天晚上陈校长值周,现在还在学校。
程英颂真的很忙,没说上几句话,就要走,过了一会儿,又忽然转身对程英桀说:“阿桀,我有话和你说。”
程英桀立马跑回到他身边,洗耳恭听:“哥,你说。”
但程英颂看了看我,明显很为难,我心领神会,对程英桀说:“那我去车上等你。”
“没事儿,哥,元尹是自己人,说吧。”程英桀拉住我说。
他斟酌片刻,说:“那行吧。阿桀,虽然我很喜欢弟妹,但我知道你心里的人,始终是李佐,我就是想跟你说,无论以后,你和李佐如何,不要再怪昆昆了,当时,他年纪也小,而且他真的没有恶意,说出你们的事,也是无心,你肯定也都明白,这么多年,他也一直在为她爸的案件奔走,没少费心。”
程英桀一愣:“他又去找你了?”
“嗯,有一段时间了,那个周末,我去市政府谈事情,他来过。”
原来,南羽昆那天是去找程英颂了,难怪在划船的时候,他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原来他真的有难言之隐。
“那个案子,都判了那么多年了,还能怎么样?瞎折腾什么!”
“你知道他在折腾什么,而且不是瞎折腾,因为他成功了。”他拍了拍程英桀的肩膀,说,“李佐是个要强的人,我想她不希望,靠你接济,但她生病了,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你可以不感谢昆昆,但听哥一句劝,下次碰见人家,客气点,至少别动手。”
“南羽昆这混蛋,怎么还打小报告。”
我能感受到,他的每一个字,音量都呈递减趋势,程英桀还是第一次骂南羽昆,骂得那么小声。
南羽昆真的帮了李佐一个大忙,因为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她爸爸的刑期虽然没有改变,但当年那个案件,处的巨额罚款和财产查封,终于重新翻案了。
当我把这些告诉李宥的时候,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激动得说不出话,可当年,李宥一直都是很不屑花他爸爸的钱的,这些程英桀曾跟我提起过,而让他忽然这么在乎这笔钱,我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你是不是知道你姐姐病了?”
“嗯。”
“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那天在茶室的谈话,我都听见了。”他低着头说,“对不起,元尹,我真的不是有意要跟踪你们,要偷听你们谈话,但我,真的忍不住。”
原来,他远比我想的,要承受的,多得多,想关心的人,不能关心,想靠近却不能靠近,一定很辛苦吧。
我正想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说一声“辛苦”了,他忽然感叹道:“我真的,好想当面跟昆昆,说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