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把“不配合”的念头压了下去,郑琰玉回想起邹鸿这句话多的话。邹鸿的无心一言其实正中了他的心事,这牵连着一个在郑琰玉心中藏了六年的事情,也是一个他当初本势必费尽全力去颠覆却依然无法成功的事情,一个让他只能把自己埋没于江湖的无法,而邹鸿应该是知道些什么旁人不知道的,对郑琰玉有用的东西。
就如同郑琰玉看不透邹鸿一样——清平司司丞,为了缉拿犯人只能去大牢里找帮手,这实属怪异,郑琰玉猜不到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邹鸿也同样想不到郑琰玉身上所涉及的那件事要往开了说会是如何的纠葛复杂,是远远不仅是他偶然看到的那本卷宗那样简单。
贺七双手被反铐在背后,由邹鸿押着一步一步往树林外走去,不慢也不快,邹鸿也不催,他们的方向想来是联络点所在的位置,但也都是渐渐地看不见背影了。郑琰玉回想了半晌,才是终于回过神来。
“这邹司丞说得不错……”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起的小心思其实完全没有意义,邹鸿从决定征调他的时候就已经料定了自己不会借机逃走。
郑琰玉记起邹鸿说的要自己先回酒肆等待,正好自己从牢里出来后还没有好好地休息,于是就按来时的原路返回了酒肆。还是那一间包断的隔间,郑琰玉向店家要了一坛陈年老酒,几道精美的特色小菜,反正邹鸿已有银两押在彼,也不用花他这囚犯的钱。
在隔间里坐了一会儿,伙计端着酒菜敲了房门,等郑琰玉叫“进”以后那小厮满脸堆笑地把酒菜轻轻地端进,一样一样地摆在案桌上,然后说一声“您慢用”,却并没有走出门去,反而是恭恭敬敬地拿着盘子站在桌旁,脸上依然堆了满脸的笑。
郑琰玉待了半晌才弄清楚他的意思,端着盘子不肯走,无非就是想要讨点赏钱,但是郑琰玉又不是邹鸿,身上哪里有半钱碎银子,见那伙计半天不肯走,他也只能绷着面子说:
“有劳小哥了,我身上放不住钱财,待到我家管家回还,再请小哥吃茶。”
郑琰玉这一句直接说邹鸿是他家管家,财务自己身上已经挥霍光,想就这么打发他走,但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个谎撒得没什么水平,因此脸上还是有些不自然。
原本么,扯个慌对郑琰玉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他如今这一身邋里邋遢的打扮,就是比牢里犯人的精神好了一些,脸上庄稼地似的的胡茬都还在呢,再加上之前邹鸿出手阔绰,本来以为郑琰玉只是深藏不露、其实和邹鸿一般富裕的小伙计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很快就想得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脸上堆出的笑容瞬间都收了回去,转成一张黑脸,那伙计将托盘用一只随意地手拿着,就差没有把刚刚摆好的酒菜端走了。伙计一转身开门出去,嘴里似乎还在念念有词,不过郑琰玉可不会花费精神故意去听这些言语。变了脸的伙计步伐不再轻巧,临了还将门关出不小的动静。
郑琰玉不由得苦笑两声,摇了摇头,也不恼,也不窘,就在案桌前的软榻上坐下,像端详艺术品似的看着这酒品菜品,他可是好多天滴酒未站了,来这里行动之前饱餐那一顿可没敢喝酒以免误事。
那酒坛大约能装五斤,坛口的泥封是完好没有动过,坛身却乌黑老旧,圆润厚实,上面还沾有一点没有洗干净的泥土,看来确实是窖藏过的陈酒,稍稍用力剥开坛口的泥封,还没有揭开那层布,酒香就已经挡不住地冲了出来直抓郑琰玉的鼻子。深呼吸,吸一口这就要盈满整个屋子的酒香,不再等待,郑琰玉倒了一杯清澈的酒液在杯盏里,一饮而尽,那酒柔柔地直接从口腔滑下喉咙、滑下食道再到胃里,然后幽香由内而外散发,从喉咙里又往鼻子上顶,然后才是微微的发热感。
郑琰玉饮完第一杯解了馋,捏起筷子往面前的盘子里尝了尝摆盘精致的肉食、时蔬和点心,就着菜品一杯又一杯地喝得口滑、喝到微醺,把那一坛香醇绵柔的陈酿喝了一小半,就坐在隔间里的软榻上背靠着墙壁打起了小盹。
酒香醉人,引人遐想,迷迷糊糊中郑琰玉想到邹鸿既然当他的面隐晦地提起有关他之前那些事,那么自己一定是可以从他身上知道点什么以前不知道的、没有弄懂的,这件事办完以后……嗯……办完以后……怎么去……去问问他……
郑琰玉要再想时,酒劲慢慢地起来,再加上赶路与交手产生的困倦,他就沉沉地睡了过去;郑琰玉虽然好酒,但是远远算不上是海量,而且心中对自己能喝多少也是有数的,若不是因为太久没有喝到酒特别是好酒,他也不会如此不加节制。那张软榻以熟牛皮作面子,里面包蕴着柔和的棉花,大腿坐在上面极为舒服,虽然隔间地方也不大,他是靠在墙上而没有地方躺,但是对有过牢狱体验的郑琰玉来说已经相当高级了。
迷糊之间,郑琰玉的眼前又出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烽烟万里,乱箭纷飞,强敌环伺,胡骑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