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一听薛夫人这么说, 简直轻松多了, “哎”了一声, 又灌下了一大碗茶, 他急急忙忙的骑马过来,正口渴呢。
薛宝钗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儿, 见他们姨甥两个相互亲香慰问的也差不多了,才听宝玉提起来意。原来是他房中的丫头晴雯被王夫人撵了出去, 还在病中, 却不准许她带任何东西。贾宝玉一向畏惧王夫人,自然也不敢多提, 更不敢给她送什么银两。何况他今天去看过了,晴雯已经没了父母, 在他哥嫂那里, 病的已经快奄奄一息了, 却没有一个人管她。
贾宝玉说:“我想着姨妈素来是菩萨心肠, 宝姐姐更是为人仗义, 是女孩子中的侠客,我便来求你一求, 看看能不能想个什么办法,别因这一场病,若是就把好好的一个人给熬没了,也是我的罪过了。”
薛夫人说道:“晴雯就是你房中那个长的, 最近俊俏口齿最伶俐的丫头吧?我看着她, 有三分还像你林妹妹。”
贾宝玉一听, 由晴雯想起林黛玉同样是没有父母的身世,不由得掉下泪来。又安慰自己道:林妹妹就算没有父母,还有老祖宗,还有他们贾家管着,断然不会像晴雯那样的。
薛夫人与宝钗则以为他是急得哭了。
薛夫人忙起身安慰他,薛宝钗说道:“宝兄弟你先别哭,多大的爷们了,还动不动掉眼泪!在这也就罢了,要是让外人看见,岂不是又要被笑话!”
看他动不动那就掉眼泪的样儿,宝钗就有气。这么大个人了,竟然半点主见都没有!平时撒娇耍痴比女孩都拿手,王夫人或贾政一动真格的他就怂了。
为什么单单晴雯给撵出去了,不撵别人,宝钗是见识过的,那丫头也太掐尖要强了,多数还是被宝玉给惯的,在里面像个千金小姐样的吃穿用度,出去之后的落差足以要人命,何况还生了重病。
宝钗说道:“你自己算一算,单单给丫头们求情,你就找我多少次了?”
贾宝玉有些不好意思,“好姐姐,你就帮我这一次吧,晴雯病的那个样子,要是没有个人管管,她就真活不了几天了,你不看我也看在你们平时关系都好的份儿上吧。”
薛宝钗摆摆手说道:“这件事我知道了。”
贾宝玉一听她答应,可算松了口气,呆没一会儿就告辞走了,生怕碰上薛蟠回来。薛蟠自从西北回京之后,很会摆哥哥的谱,见到贾宝玉一定会拉着他叫他上进。
贾宝玉走了之后,小红上前说道:“『奶』『奶』,姑娘,宝二爷是个不知识务的,以为求了姑娘就能救晴雯,却不知晴雯我们这样的奴才,都是贾家的家生子,就算被打发出去,也是身不由己,下一步必然让配人,那时成了家里小厮的媳『妇』还是要给分配到哪儿就得到哪儿去。这件事姑娘若『插』手,还是得经过那边的太太,我们这些下人的事儿,姑娘是千金之体不好多管。还是我去一趟送点衣裳铺盖,看看她病得怎么样了,该请大夫的请大夫,该吃『药』吃『药』,等她好了,我再去求一求我爹妈,给她安排一处不显眼的位置也就罢了。”
薛宝钗听了点点头,小红的父母是贾府的管家,一管内一管外,安排一个小丫头正是他们说句话的事儿,说道:“那就交给你办吧,需要多少银子去账房支就好。”
薛夫人说道:“真是个好丫头,怪不得你姑娘从荣国府出来也要带着你,这才是真正为姑娘着想呢。”薛夫人想了想,又说道:“以后若是还有这种事儿,我们一时想不到的,你也要替你姑娘想着,保全了她,就是保全了咱们。”
小红笑答道:“是。”
荣宁后街供奴仆住的一间一贫如洗小瓦房里,晴雯瘦骨如柴的躺在炕上,手脚烧得没有半分力气,她知道自己没有『药』,任由这么病下去也就这三五天的光景,不过熬日子罢了!
白天她那外号多浑虫的姑舅哥哥不在家,她那个嫂子自然也是四处去串门子,家里连一个小丫头都没有,她便是喉干如沙漠,想喝口水也是一件天大的难事。
小红进院的时候就听见“咣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快步进房去,只见晴雯从被窝中掉到地上,炉子上坐着的黑茶壶翻倒在地上,那水洒了晴雯一身。
当时小红眼圈就红了,快步过去扶她,“怎么弄得这么狼狈?还好水不热,不然又要多遭一回罪了!”
晴雯已经渴得两眼发晕,看了好半天才发现是,大观园里宝钗的丫头,她们从小都在贾府一起长大,互相间都认识:“小红?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不是随宝姑娘搬回家去了吗,你跑这儿来,宝姑娘不找你?”
小红说道:“就是宝姑娘让我来看看你的。晴雯姐姐,你是要喝水吗?我先扶你躺好,我再去给你弄来。”
晴雯这才想起自己渴的要命,连连点头,等小红去取了水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一大碗,才觉得活过来了,说道:“替我谢谢宝姑娘。”
小红说道:“你家里人呢?院中也没有个小丫头?”
晴雯叹道:“我就只有这么一家亲戚,姑舅哥哥一味的只知喝酒,就算有钱也被他拿去吃酒了,怎么会买小丫头。我这些年攒的体己,太太又一点没让带出来,他们嫌弃我都来不及呢,哪里还会找人照顾我,由着我自生自灭罢了!”
小红皱着眉说道:“可是你这样不行啊,病得这样重,要是没有个人在身边,这如何是好呢?宝姑娘还给我支了银子让我给你请大夫看病,可是就算『药』抓了来,也没人给你熬『药』。”
晴雯听到这儿,脸颊上不由得滚下泪来,说道:“原是我往日不对,总觉得你们宝姑娘太爱多管闲事,别人的死活与她有什么相干,但是轮到自己到了这个境地,就知道她雪中送炭的好处了。”
小红说道:“其实是宝二爷去求了我们姑娘,要不然也不知道你的事。”
晴雯说道:“无论如何,我只记你们姑娘的好就是了,宝二爷我无缘伺候,从此也是陌路之人,各不相干。回去帮我告诉宝姑娘,我晴雯若是能活过来,以后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她,眼里心里再没有别人,只有她宝姑娘一个。”
没有人是一心求死的,今天看到了小红,想起宝钗素日的好处,又激发起晴雯的求生欲来。
小红看这里四处透风的墙,除了床上的那一床铺盖是园子里遣送晴雯时一起带出来的,其他的也太不像样。于是出去叫了两个婆子来,把晴雯暂时抬到不远处的自己家去。
小红的妈妈林之孝听说是宝钗让管的,便去亲自收拾出了小红曾经住的房间,安顿晴雯,小红又求医问『药』,看着她喝了『药』发了汗睡过去才回去复命。
这几日薛蟠回来说边境不稳,南疆又要打仗了。
吓得薛夫人和宋氏一个劲的念佛,还要去庙里捐些香油钱,保佑太太平平的,她们都属于比较胆小的那种『妇』人,这事儿若是王熙凤知道,只会不在意的一笑,会说打架打不倒她们家门口,不用她穷『操』心。
薛蟠倒不像是那种一回家中,朝中外面的事一概不提之人,而是有话憋着难受,必须要说出来才心里畅快。何况他也是为了说给宝钗听,有时还能为他分析分析。
薛蟠说道:“不知道皇上这次南疆叛『乱』,会派谁去平定。年大将军上次述职之后就又被派回了西北军中坐镇去了,虽然对他的为人不予评价,但是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西北的罗布藏丹增和阿拉布坦其实已经被咱们的大军打怕了,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出兵。”
宝钗说道:“你是希望皇上派年羹尧带兵杀过去,痛痛快快的把南疆剿灭了,才是最好了是吧!”
薛蟠翘着二郎腿说:“知我者,妹妹也!”
宝钗说道:“可惜‘我知你’也没用,你若是能体察到一些上意,这个官才算做得稳当呢,我看呀,皇上说什么也不会派年羹尧去的。”
薛蟠不解的说道:“为什么?”
宝钗说道:“西北的战事那么大,闹得全国皆知,上上下下都在关注,而且当初是皇上力排众议才启用的年羹尧,而且你知道,当初为什么受到那么多的阻挠?”
薛蟠想了想说:“是因为别人举荐的是十四王爷,年将军才是皇上信任的人。”
宝钗说道:“满清虽然已经入关快百年了,但仍然重用满臣,打压汉臣,年羹尧是个汉人,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满朝亲贵没有几个高兴的。”
薛蟠皱着眉头想半天:“好像果然是这么回事!我说当初他回京述职时,怎么那么多人参他!”
薛宝钗说道:“这次南疆的战事,定然会在满族兵将中选择,甚至很有可能会选一个有代表『性』有身份地位的人,这样打了胜仗,满族的贵族们才能扳回一局。”还有一点薛宝钗没说的是,西北那边有强敌,用了几十万大军。而南疆的叛『乱』不过数千不足一万人的少数民族,国家当然要借此机会,给满清的贵族好好的作为一番。果然过不了多久就传来,南安郡王帅兵去平『乱』南疆的消息。
贾府之中,小厮旺儿一脸慌张的来到贾琏家门外,大声道:“二『奶』『奶』,大事不好了!”王熙凤正在由平儿伺候梳妆,平儿一听这话,不由得扬声骂道:“伺候多少年了,话还都不会说,像个慌脚鸡一样!到了二『奶』『奶』跟前若是还这样,就把你打出去!”
外面传来“小的再也不敢了”的声音。
最近王熙凤不用管家,东府里的尤氏,邢夫人,王夫人,都渐渐表『露』了对她的不满。甚至贾琏去平安州之前还跟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怄气。既然所有人一同的跟她过不去,王熙凤干脆告病卧床,少去他们眼前晃,这样她才能有两天安生日子过。
旺儿是在外门当差的,自从王熙凤不管事,他不到这里来已经有几个月,谁知道今天一来就慌里慌张的说什么不好的话!
王熙凤知道必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对平儿说道:“你去问问是出了什么事了。”
于是平儿到门外问出了缘由,连忙回来悄声告诉王熙凤。
王熙凤听了之后,目光一厉:“我说呢!现在我不管家,外面有什么大事也犯不着来回我,原来是那些黑心肝的把我给告了!”
王熙凤也没用别人打帘子,大步而出,直接自己掀了门帘子出去。见到旺儿还跪在门外,向他问道:“告状的是何人,是只告了我,还是还有你琏二爷,状子上的理由是什么,在哪个衙门接了状纸?你给我细细的说!”
旺儿于是一样样说来,原来告状的人竟然是尤三姐,她被她老娘接回家去住几天的时间,尤二姐就被王熙凤骗回到贾府上了。
而这过了没多久,就听到尤二姐已死的消息,尤三姐与她姐妹情深,而且见尤二姐之前与贾琏感情甚笃,不相信她会真的吞金『自杀』,就算是『自杀』,也一定是被人『逼』死的,早就听说贾琏的正妻是个妒『妇』,而且深宅大院什么不可能发生!所以左思右想,二姐之死必然与她们夫妻有关。
尤三姐也不找家里人商量,主要是怕被家里的老娘阻拦,她本也是识文断字的女子,自己写了张状纸,走出家门去,便把这状子递到府衙上去了。
尤三姐本来的命运是在二姐去世之前就已经抹脖子自尽了,而这次为什么她还好好的活着呢?这就要从贾琏曾经替尤三姐向柳湘莲提亲说起了。
那日贾琏特意地到柳湘莲家,说要给柳湘莲说一门好亲事。只因尤三姐少年时曾远远的见过扮戏中小生的柳湘莲一面,从此芳心遗落。
听说贾琏和柳湘莲是朋友,便请这个便宜姐夫替她说亲。刚巧赶上柳湘莲并没有出去游历,便在家中设了好酒好菜招待琏二爷。
贾琏说出来意之后,柳湘莲觉得若是以前的自己,断然不会拒绝这位世兄的面子,当场答应下来。但是不知为何脑中突然犹豫了一瞬,而是说道:“贾兄不知,这桌酒菜还与你们家有些关系呢!”
贾琏见他并未立刻答应,而是转移了话题,于是顺着他说的:“不知柳世兄家的酒菜怎么会与我们贾府有关系?”
柳湘莲笑道:“你可知咱们现在吃的野猪肉狍子肉以及这些山珍野物是何人所送?”
贾琏说道:“莫非是我们家送的,不对呀,每年外送的年礼我这边都会过一眼,不记得送了柳世兄这些野物!”
柳湘莲开玩笑的说道:“你家何曾送过我这么丰厚的东西,吃到年后两个月还吃不完!告诉你也无妨,是薛家。”
贾琏说道:“原来如此,只是蟠兄弟去了西北,一直不在家,你们之前见面你又不太待见他,怎么会关系如此之好了?”
柳湘莲于是将他路过拔刀相助帮了薛家店铺伙计,以及他们家的姑娘刚好在店里,就十分客气又送了表礼,过年的时候又让人拉来这一大车东西等这些事情说了。
贾琏恍然道:“原来如此,我说这味道怎么有些熟悉呢,这一大年我也吃了不少薛家庄子上产的东西。不过你说了这么多,你到底答不答应同我那位小姨子定亲?她可真是一个难得的女子,容貌自是不必说了,『性』格也是极为难得的爽快。错过了这个,恐怕再难有这么好的!”
柳湘莲沉默了片刻,道:“我这么说并非存了什么非分之想,只是今日你说起定亲的事儿,我不愿意欺瞒于你。请世兄今日听过就算,勿再入他人之耳,以免唐突佳人。
贾琏见他如此郑重,也正『色』说道:“柳世兄既然信任我,放心说就是,贾琏绝对不再告诉第三个人。”
柳湘莲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一场单相思罢了,在薛家铺子中见过了那位姑娘之后,小弟便想世间再难有如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