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大王莫急,此刻堂上只有你我二人,又是被赐了婚的,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这话颇为严肃,甚至给人以摊牌的感觉,可徐婉儿的玉指轻轻点在自己的泪痣上,整个神『色』看上去仿佛是个娇羞少女在述说心爱的胭脂一般。
“这也是试探,试探大王的志向,儿是第一次见大王,但也知道大王心中的志向,以大王的雄才大略,所缺的只是时间而已,儿都晓得,其他人自然明白。”
“这赐婚看上去是将大王『逼』到个难堪的角落中,可反过来想想,倘若大王表现的逆来顺受,岂不是也能多赢得些时间,还能让“人”放心!”这个人字,徐婉儿咬了重音,指谁两人自然心知肚明。
“这是其一,其二,父亲大人虽然被褫夺了军职,但也曾是祖父手下的拥兵重臣,这些人虽然老部下都被解除了差事,人也发到大唐各地,但终归是有心念旧主的,这些人中虽然职位不高,不少确是军中宿将或者政务能吏,父亲生前通过各『色』手段将他们安置起来,为此几乎散尽家财,这些人,外间都以为和徐家不再有联系,但承蒙各位叔伯看得起,愿意听儿调遣,此次孤身过江,也是几位叔伯帮忙才能瞒天过海,成婚后这些人自然是归了大王,多少也是些助力。”
“最后,最后……”方才仿佛是女中诸葛般侃侃而谈,此刻白皙的脸孔却浮现出两朵红云,口齿也不便给起来。
“最后是什么?”李弘冀却没觉得什么,呆头呆脑的问道。
“最后,最后”徐婉儿嗫嚅两句后,还是说不出话,急的她莲足轻顿,才声若蚊蚋道“自然便是儿了”
这句话仿佛是拔出了瓶塞一般,随后说话便流利了不少:“儿之相貌不恶,自然能以『色』奉君;再有虽然家财被父亲散了不少,但终归有些积蓄,这些将来也是大王的,还有……”徐婉儿轻轻叹了口气,手指在泪痣上滑动。
“这叫泪痣,据说有此痣者终生泪水涟涟,可儿自降生却绝少哭泣,只是父亲最后几年缠绵病榻时,总在儿面前一遍遍追忆得失,每说一次必定泪湿前襟,儿劝了多次,他却执意要说,并将那些事情反复复盘推演,将其间关节变化说的清清楚楚,便是为了教导儿这权谋军争之术。”
“如此椎心泣血自揭伤疤的教诲,自然让儿记忆深刻,加上府中还有两位经历过齐代吴之事的谋臣……”
徐婉儿的大眼睛中顿时充满了盈盈泪水,她吸了吸鼻子道:“如此,大王可有什么问题?”
李弘冀双手在扶手上一按,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尚未站稳便一把将徐婉儿揽在怀中。
后者整个人顿时硬成铁板一块,口中喃喃“大王,莫要如此,莫要如此!”
话是如此,她整个人却软了下来,身上双臂却箍得更紧,徐婉儿心中欢喜,毕竟是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今日一行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
却觉得双臂越勒越紧,本以为是李弘冀在表达爱意,可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李弘冀闻听顿时如梦初醒,赶紧分开双手。
徐婉儿抬头望去,只见统帅强兵,出镇一方的少年节度使此面上俱是眼泪!
“大王,大王”徐婉儿慌了,顿时便要下跪。
李弘冀一把托住她,“此乃我多年心结,今日被小娘子家事所触动,固有感而发。”
“都是儿的不是……”
“岳父之事,让仆想到仆的二叔……”
李弘冀的二叔,便是李家公认的传奇,李璟的二弟曾经的东都留守润州节度使,才华聪慧第一的李景迁。可惜天不假年在,在升元元年(公元937年)也就是李煜、太宁、李景逷出生的那年便早早离世,享年20岁。
生前曾和李璟一起分别出镇西都,南都,那时尚是杨家的吴国,定都于江都,封江宁为西都,南昌为南都,李昪建唐后才将首都迁到江宁。
这番动作,一如六年后,保大元年间,李弘冀、李弘茂所做的那般。
当日民间便有传言,李昪若是要传位的话,只怕便是在长子与次子间挑选了,而论才学人品,李景迁较李璟还略胜一筹。
更有甚者,那时辅佐李璟的副使陈觉,隔三差五便向李昪打小报告,说李璟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此时的陈觉还不是李璟的心腹反而是宋齐丘最为器重的门客和手下。
外有陈觉的小报告,内有宋齐丘的谗言,不久后,李昪便将李璟从东都召回,让他在中书省领份差事,而将李景迁升为西都留守,这回陈觉对新上司是赞不绝口。
一时间李景迁的风头压过了长兄,但不知道为什么李家老二的身体都不好,李煜的二哥李弘茂是如此,李景迁也是这样,身子骨在几个兄弟中是最弱的,但悉心调养之下倒也日见好转。
孰料,936年,李景迁在留守任上突发重疾,口吐鲜血坠下马来,经过救治虽然『性』命无碍,但这一番后,他的身体便彻底崩溃,终日辗转于病榻,李昪只好将他召回江宁养病。
但这时候正是李昪篡夺杨吴天下的重要时刻,江宁是天下第二的商业中心,是钱财税赋的来源,又有地利优势,李昪是绝不可能假手于他人的,不得已又让李璟担任西都留守,这回李璟重新上任后,副使陈觉还是隔三初五给李昪上表,但却是通篇溢美之词……
李昪登基的升元元年,李璟继位的保大元年,多少人和事便悄然隐没在恭迎新皇,普天同庆的气氛中了。
有大赦,
有减赋,
有赐帛,
有升官,
大唐上下每每提到此刻脸上多是喜气洋洋,齐声颂圣。
只是那些不为世人所知的人与事,却并非就这样灰飞烟灭,反而实在暗处静悄悄的发酵,生长,并对大唐日后的走向发挥出难以言述的作用来。
这黔首百姓眼里,皇家之事自是前世天命所定。
而在明眼人看来,一切都是当世因果报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