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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朝,长德三十六年,惊蛰。
皇帝宁荆驾崩于紫宸殿,时年六十七岁,弥留之际,将传位遗诏藏于床榻之下,上述:
大汤钦昌:朕久病卧榻,恐不日归天,谨防不测,现立诏书传阅后世,皇嫡子长信王宁朔,仁慈恭孝,文武卓佳,诚可安定天下,今将大汤基业传与其手,愿其不负重托,再兴盛世,二月十七日记,诏于天下闻之,钦此。
至此,皇六子安阳王宁历心生妒意,经属臣挑唆,虎狼之意公然昭之天下,聚叛兵于皇城佛门,意图夺位!
彼时将至黄昏,天空黑红相间,宛若鲜血融于浓墨中般潋滟,不多时,大雨倾盆而下,滂沱不止。
长信王被叛军首领李侃元一路从凌霄殿拖拽出来,挣扎间,发麻的四肢被冰冷的石板路磨得血肉淋漓,他狼狈残喘,死死地抓住李侃元的手臂,泣血道:“你素日最为衷心!为何要助那个逆贼豪夺我大汤基业啊!”
李侃元掰开他的手,目光冰冷,语气凝重:“殿下,大势已去,你还是听天由命吧。”
“你放……”长信王话音未落,就被李侃元扔到了安阳王的脚下,摔得额角血流如注。
安阳王居高临下,目光平淡,心中却快意横生,他怎会想到终有一日那日曜如真龙的皇兄会趴在自己的脚下,如病犬残喘,他笑了笑,仿佛含了一口血。
长信王粗喘着,任由疼痛似螨虫般啃噬全身,他想要站起来,却被安阳王一脚踢在脸上,登时吐出两口鲜血,还掺了一颗后槽牙。
他被踢的头昏目眩,双肘虚弱的撑在地上,耳旁有尖刺的轰鸣声,糟乱间,他听到安阳王冰冷却侥幸的声音。
“瞧瞧,瞧瞧你这张脸。”说着,安阳王伸脚,将他那张艳冠天下的脸硬生生的踩进了污水里,面目全非。
长信王张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的视线紧咬着安阳王那张趾高气扬的脸:“老六……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安阳王向后退了几步,利落的抽出李侃元的佩剑,“你从前总是这么教导我,政权,不是靠别人给,而是靠自己争。”
长信王粗喘着,眼神奇怪,面容似笑非笑:“老六,我从前总责备你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难成大事,眼下我倒是全说错了,你太能干了。”说着,猛地扬高了声音,泣血道,“这天底下还有比谋反更大的事吗!”
安阳王眼中杀意浓烈,直接将剑抵在他的脖颈间,用力的划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临死还嘴硬!”
长信王轻蔑一笑,骨子里的桀骜不驯让他在这黑夜中愈发明耀:“老六,你我同在母后膝下长大,我殊不知……咳咳……你还有这么大……这么大的气魄。”
安阳王眼中漫出无尽的鄙夷,浓郁深刻,他略微弯下腰:“在你母后眼中,我不过是一个宫女所出的卑贱庶子,同你是云泥之别,皇后不是我的生母,你何曾知道她背后对我有多卑劣苛刻!”
长信王无奈的合上眼睛:“我母后……向来……视你如己出,是你……是你太过谨慎多疑,我一直在帮你……”
“算了吧。”安阳王满脸嘲讽,眼底深处翻滚着浓烈的怨恨,“你知道些什么,你是皇嫡子,身份尊贵,万人敬仰,而我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微末庶子,你帮我?不过是为搏得贤名而不得不可怜我罢了!”
长信王剧烈的咳嗽几声,密麻的雨滴打在身上,如针扎般:“我从未可怜你,你只是自卑成性而已,咳咳……”他不屑一笑,洁白的牙齿被鲜血染得通红,“你登基了又怎样,名不正言不顺,受尽天下人指责,你残害手足,强夺皇位……”
“住口!”安阳王又是一脚,直接踏断了他的肋巴骨,神情恶狠,语气微顿:“看来是留不得你了!”
长信王猛地睁开双眼,攥住剑身,任由鲜血飞溅,白骨割锉,嘶喊道:“宁历!你就不怕天下人戳你脊梁骨吗!”
安阳王的笑容冷如冬月初雪,语气平静却十分狠厉:“事已至此,天下将定,我为皇为帝,这万里江山都是我一人的,这天下百姓也都是我一人的,我要他们说什么,他们就说什么,不会有第二张嘴胡言乱语。”
长信王眼神毒怨,无力的躺了下来,气息虚若游丝,胸口起伏的幅度也越来越小,他张了张嘴,雨水流进干涩的嗓间,火辣辣的呛。
天空越来越黑,浓重的可怖,似要把这皇城尽数摧毁,雨也越下越大,拼命的敲打在地,溅在身上灼烧般疼,誓要将满地的血污冲净,可冲净一片又漫来一片,鲜红浓郁,腥涩逼人,真龙之血,宁族之血,仿佛永远流不尽一样。
安阳王立在原地,周围一片死寂,他一甩剑上鲜血,淡淡道:“映蓉呢?”
李侃元瞥了一眼行将就木的长信王,回头答道:“回殿下的话,长信王妃午后刚产子,正在凌霄殿休息。”
安阳王似是意料之中,轻声嘱咐道:“勿伤映蓉的性命。”
李侃元得令,方要离开,又听到安阳王阴狠的补充了一句:“以防万一,若是女儿便作罢,若是儿子,当场处死,我要亲眼瞧见尸体。”
李侃元后脊微凉,思忖着安阳王狠辣铁血的手腕,不由得庆幸自己当初选择助他谋反,否则局势倾覆,那佛门堆砌的死尸中就有自己一个位置了。
听闻映蓉二字,仿佛已经死去了的长信王重新睁开双眼,终于,这铮铮铁骨的七尺男儿在妻子安危之际露出一丝退让,他嗓音沙哑,略带哀意:“老六……别伤害映蓉……”
安阳王蹲了下来,掐住他的下颚,五指颤抖:“当初,你明知道我喜欢映蓉,却还上疏父皇说要娶她,宁朔,你什么都有,天潢贵胄的身份,无人可及的才华,中原之首的容貌,到头来,连心爱之人也要和我抢……”
“殿下!”
远处有人凄厉长呼,声音悲切,哀转久绝,引人落泪。
安阳王回头,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子正怀抱一襁褓婴儿踉跄赶来,他扭曲了整夜的面容终于化开一丝微笑,却慎小慎微:“阿……阿蓉……”
黑夜中,雨越下越大,砸的人浑身冷透,映蓉就站在不远处的血水里,任由洁白的绣鞋被染的鲜红,她苍白的脸上俱是惊恐,还带有一丝愤怒,最终化为浓浓的悲哀。
安阳王缓缓的站起身子,映蓉的表情就像是一把弯刀,剜在自己的心上,疼的直颤,他小心的伸了伸手:“阿蓉?”
映蓉视而不见,只狠命的推开他,趔趄的扑倒在长信王的怀中,恸哭不止:“夫君——”她眼泪大肆流下,混着鲜血和冰雨蔓延开来。
在他身旁说道:“回殿下,好像……是个女儿?”
“好像?”安阳王的视线久久定格,语气蓦地提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