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侃元掌心的温度瞬间退去:“殿下恕罪,王妃匆忙赶来,由不得末将查看真假。”
安阳王不甘的阖上双眼,衣袂下的双拳却越攥越紧,他指甲不长,却将掌心割出血来,损了纹路,一滴一滴的溅在地上,搀着雨水开出朵朵妖艳的花来。
他步步靠近那两人,在满地的腥涩中蹲了下来,缓缓的将手向映蓉布满惊惧的脸上伸去,却在即将触碰时猛地拽住那个襁褓幼婴!
映蓉爱子心切,拼尽全力的推着他,声音尖利刺耳:“别碰我的孩子!别碰我的孩子!”
安阳王哪里肯听,他咬着牙,让李侃元将映蓉拖走,自己抱着那个轻如鸿羽的孩子
映蓉精疲力尽的跪在地上,泪水大股留下,眼角的血丝一根一根的蹦了出来:“宁历!别碰我的孩子!你这个畜生!畜生!”
安阳王充耳不闻,小心的掀开薄褥,在确定是个女儿后,心口的大石终于轰然落地,他稳了稳面色,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士兵。
映蓉大声的嘶吼着,带着哭腔:“宁历!要杀要剐冲我来!别伤害我的孩子!”
她挣扎的太厉害,李侃元控制不住,抬手就要打!
“李侃元!”安阳王双目一瞪,语气别扭,“别伤了她。”说罢,长呼了口气,声音平淡,“这里你怕是待不了了,想要你女儿活命,只有一个要求。”
映蓉急喘着粗气,忙不迭的说道:“你说!”
“待在善缘寺为尼,终生不得出。”安阳王语气冰冷。
“我答应你!”映蓉没有丝毫犹豫,时局的发展让她的思路异常清晰,夫君今夜必死无疑,眼下最要紧的是保住女儿的性命!
安阳王似是意料之中,刚要挥手让人带她下去,却见映蓉抹了把泪水,语气坚定:“还请你让我和……和我夫君道个别。”
安阳王瞧着一旁气息奄奄的长信王,良久,颔首。
映蓉仓促的爬到长信王身旁,贴在他的胸前,听着那微弱的心跳声,一双通红的眼睛睁得老大:“殿下……殿下……”
长信王闻得映蓉哀呼,想要睁开眼,可是耗尽全身力气也无法掀动眼皮分毫,他颤着惨白的嘴唇,半晌道:“男孩女孩?”
映蓉眦红的眼睛扫过众人,伏在长信王的耳边飞快的说道:“是龙凤胎,世子已经托秦将军收养了。”
她声音低不可闻,可听在长信王的耳朵里却如惊雷炸开,他气血上涌,轰的睁开双眼,瞪得老大。
映蓉凄凄的说着,似是难忍骨肉分离之苦:“给那孩子起一个名字吧。”
长信王哽着嗓子,热泪盈眶,轻声呢喃道:“博学……多才……曰……彦,就叫他……彦儿,宁……如今送去了……江家,就该叫……江彦了。”
映蓉周身冰冷,手指僵的动也动不了,凄然一笑,面色如染血的桃花:“有秦将军抚育,彦儿长大,定会夺回皇位,给你报仇的。”
闻言,长信王猛的激颤,胸中窜上一股痛快之意,放声狂笑着,酣畅淋漓,在周遭混乱的声音中清晰刺耳。
映蓉愣了愣,薄唇一颤,也放声大笑。
大雨激荡,伴着冷风肆虐过皇城的每一个角落,这对血色鸳鸯在寒水里宣泄着最后的琴瑟和鸣。
声尽,人亡。
夫君已死,映蓉却依旧不肯停止,她的婢女扑过来,只瞧见她泪流满面!
这笑声原是一阵阵的悲鸣!
安阳王无声的瞧着这一幕幕,痛苦的转过身去,一瞬涤荡了心中的不快,遥望着万千士兵,欲望满足到了顶点,他站着,李侃元将皇袍披在他的身上,呈上大汤皇族印玺。
金黄的颜色映入眼中,安阳王朗声说道:“朕自登基,改年号为端和,尊先帝为靖昭皇帝,葬南泰陵,尊皇后郭氏为皇太后,迁御景殿,王妃卓氏为皇后,孺人邓氏为淑妃,孺人秦氏为德妃,钦此!”
万千军士一齐跪下,高呼万岁,声如惊雷,在这黑夜中震动阖宫!
“另外。”安阳王回头,望着映蓉复杂的神情,语气平淡,“长信王的长女宁氏封恭月……郡主,享一等公主待遇,另赏府邸,赐名海棠府,与皇十三子平宣王一同居住。”再动薄唇,目视前方,“至于他本人,尸首就地焚烧,不许下葬,也不许任何人为他设立灵位,违者,诛九族。”
映蓉漆黑的眸子盯着他,他回望,不含任何感情。
雨声细密,不肯停歇,寒夜中,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用一生的怨恨祭奠了前朝三十六年的繁华国祚。
李侃元顿了顿,问道:“大人,朝中从前追随长信王的那些旧臣,如何处置?”
安阳王回头,望着慕容秋,那个从自己一露面便公开支持自己的臣子,眉间微蹙:“全部停职。”
雨势减小,慕容秋默默的凝视着他,甚是满意他今日的所做所为,良久,平淡道:“吾皇圣明。”
安阳王面无表情,转过身去,道:“好。”
细雨骤停,黑云融化,缝隙中射下一缕阳光,照亮长信王血尽干枯的尸体,照亮安阳王那张怅然若失的面容,
不知不觉,天已黎明。
通世骂名之中,血海尸山之上,大汤朝更新换代,安阳王龙袍加身,谋登帝位,时年二十四岁。
再来,已是十九年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