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平常人家已经在家准备吃团圆饭了，可郝大老这种身份，却依旧还得在工作岗位上奔波。

按照原本计划，他今天上午，他得去各机关单位团拜，下午得去好几家工厂，进行年底视察慰问。

坐在汽车后座，郝大老看着窗外的景色，心思却早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他沉着脸，想着心事，想着想着，又想到了宁江无线厂上面去了。

想到宁江无线厂，又得想到那个叫周秉坤的年轻人。

虽然他从未见过对方，但是他内心已经对周秉坤，有了自己的判断。

周家三姐弟，老大和老二都考上北大，而最小的老三，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是他并不是庸才，反而天赋异禀，极为聪慧。

一位二十多岁的半导体专家，可谓是真正的天赋奇才。

郝大老不由再一次，在内心发出感叹！

看来自己以前对周家的看法，过于片面了！

能教出如此杰出的三个孩子，周家父母才真正应该让人尊敬！

郝大老突然朝副驾驶的秘书开口道。

“小唐，下午的视察，你帮我取消，我另有安排，还有你等下，致电吉春无线总厂，让陈书记来我办公室一趟！”

秘书有些疑惑，但是不敢询问，连忙答应一声。

车辆内再一次陷入沉默。

郝大老之所以，突然想让无线总厂的人过来，主要还是想好好询问一下周秉坤的事。

郝大老早上听女儿，说起陈灿的事，其中一个很关键的点，让他抓住了。

那就是那位年轻人，最开始是在无线二厂工作，后来才去了宁江的。

曾经的无线二厂，在年初才刚刚合并，可如此重要的人才，却没有留下来，反而去宁江。

以郝大老这么多年的经验，是不可能猜不出这里面一些猫腻的。

既然准备去见见对方了，那之前肯定要先了解一下事情起因，不然到时避免出现尴尬，毕竟对方只是一个年轻人，担心对方年轻气盛。

此时周家，一家人正在吃早饭，周秉义和郝冬梅推开大门，笑盈盈出现了。

周母连忙招呼两人，赶快进屋吃早餐。

一家人整整齐齐坐在那，吃着早餐，刚吃了几口，周秉义朝旁边郝冬梅看了一眼，对方会心一笑，这才抬起头朝周父道。

“爸，你送的茶叶，我爸妈代我说跟您说一声，谢谢了，他们很喜欢!”

周志刚点了点头。

一旁周秉义连忙继续开口道。

“爸，冬梅爸妈，说今天下午过来家里坐坐！”

周志刚一听，顿时愣住了，随即脸上浮现喜色，馒头也不吃了，大声嚷嚷道。

“好，好！坐坐好！”

听到郝大老夫妻俩要来自己家，周家其他人，也面露好奇和惊讶，全都抬起头看上周秉义夫妻。

郑娟及时反应过来，连忙开口道。

“那，那会在家吃饭吗？我得去买些菜!”

郝冬梅连忙摆了摆手道。

“不了，不了，他们就过来，就是认认门，他们知道我们家事多，人多，怕麻烦我们，这次主要过来，就是和爸妈见见面！”

周志刚此刻内心是激动的，大儿子的婚事，他其实一直很纠结，并不是郝冬梅不好，而是对方身份和自己周家差距太大了。

他们夫妻俩结婚都好几年了，可双方父母都从未见过面，周父其实知道那是对方看不上周家，双方也都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没想到今年，突然就有改变，这如何让他不惊喜。

周志刚有些急不可耐地开口道。

“这样，吃完饭，我等下来安排一下分工，我们把家里的卫生好好打扫一下，秉义，你去打扫一下院子，娟儿，你和周蓉，把屋子收拾一下，那男厕所，秉坤，你去打扫一下，大家记住了，必须里里外外给我收拾妥了！”

陈灿挺无语的，那厕所是一个公厕，离这两百米远呢，自己去打扫厕所，这他可不去，随即反驳道。

“爸，厕所就算了，等下，不还要去照全家福吗？哪有时间打扫！”

周志刚板起一张脸呵斥道。

“兔崽子，说什么呢？人家那么大一个领导，来我们家，不给人家留一个好印象怎么行？万一人家要上厕所呢？照相的事就算了，不照了，以后有机会照，行了，都忙起来吧！”

说着，周志刚率先挽起袖子，就准备上炕去换灯泡了，那老灯泡灰尘太多，肯定得换掉。

周父这态度，众人也只能照办了。

陈灿也没办法，只能拿上大衣，拿着扫把，出门了。

厕所他不打扫，出去熘达一圈也好。

看着陈灿离开了，原本还想找陈灿问些事的周秉义，也只能作罢，开始打扫院子来了。

陈灿并不想去破坏这一切，父亲眼中的高兴，是真心的。

记忆中打扫卫生这事，也发生过，但是最终周家老少等了一整天，却没有等到对方前来。

而这一次，陈灿相信，对方绝不会失约，所以让父母多高兴一点，也是应该的。

他拿着扫把，晃悠悠刚走几步，便走到了乔春燕家门口。

陈灿抬起头一看，好家伙，院子门口停了七八辆自行车，几个小孩穿着新衣服，在那放炮仗，屋里还能看到不少人影攒动，好不热闹。

在他印象中，乔春燕家平时大年三十，也没这么热闹呀？

话说，自己也差不多有一年，没和曹德宝夫妻俩见面了。

以前大家都穷，两家挨这么久，就像一家人似的，曹德宝当自己兄弟，乔春燕当自己是哥哥，互相帮助，互相关心。

而现在贫富差距拉开了，反而距离是越来越远了，这就是现实呀！

陈灿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走人，突然一辆自行车停在面前。

两人对视一眼，对方眼中明显露出尴尬之色，连忙喊道。

“秉坤，你啥时候回来的？”

对面正是曹德宝，车把上挂着好几瓶好酒，应该是去供销社买酒去了。

陈灿拿着大扫把，嘴角一笑，随意回道。

“昨天晚上才回来的，这是去打酒？”

曹德宝连忙点头，他看上陈灿的眼神有些躲闪，有些磕巴道。

“要…要不进屋喝几杯？”

陈灿看出了曹德宝那口是心非的表情，也是无奈摇了摇头道。

“算了，大早上的，就不喝酒了，你进去吧！”

说着，陈灿拿着大扫把，朝前走去。

曹德宝想开口喊住，但是最终还是没开口，看着陈灿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心里突然感觉失去了什么，看到那个巷口，久久沉默。

这时，院子里的大门被让拉开，乔春燕缩了缩脖子，朝站在门口的曹德宝喊道。

“干啥呢？快进屋呀，二姨夫还没喝够呢！”

曹德宝清醒过来，连忙答应一声，推着单车，便进了院子。

曹德宝停好单车，提着几瓶酒，走到乔春燕面前，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春燕，我刚刚看到秉坤了！”

乔春燕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朝左右看了看，随即开口道。

“走了？”

曹德宝点了点头。

乔春燕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这样躲着也不是事，等过完年，我们去一趟吧，把这事说清楚吧！”

曹德宝点了点头，随即夫妻俩进了屋。

此时屋内一张桌子上，已经好几个男女在喝酒，一个满脸红光的胖子看到曹德宝提着的酒，连忙喊道。

“来，来，德宝，快满上，今天我必须陪你三姥爷喝到位了！”

曹德宝笑着连忙上前去倒酒，乔春燕脸上也浮现笑容，眼神却有些飘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的确如陈灿想的那般，乔春燕家，之前过年，可从没这么多人，也没这么热闹。

而如今，家里亲戚来了好几家，说是亲戚，其实都是一些远房亲戚。

什么二姨夫，三姥爷，他们之所以来乔春燕家过年喝酒，纯粹就是利益互补。

他们都是乔家和曹家两家的亲戚，都在吉春有点小势力，什么副科长，副所长之类的。

曹德宝这一年来，靠着电器维修生意，可谓是真正赚了一大笔钱，虽然不敢说万元户，但是几千块还是有的。

要知道，这才是七八年，几十月工资一个月年代，曹家可谓是真正找到一门生财之道。

曹德宝这人性格，可不似陈灿那般低调，有点钱后，可没少造，周围亲戚基本都知道这事了。

于是很多亲戚朋友，都把自家孩子送过来学电器维修，曹家这人脉也再一次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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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前几个月，乔春燕升任区妇联副主任，这可是副科级干部。

乔春燕那人，本来就是会来事的，夫妻俩一个能赚钱，一个会来事，这关系网一下就铺开了。

于是之前两家那摸不着的远房亲戚，全都搭上线了。

这几个月下来，夫妻俩可谓是如鱼得水，滋润来很。

在这种情况下，曹德宝其实心里，一直有一根刺卡在那，那就是担心陈灿会回来抢走他的生意。

他可是知道的，自己那点手艺技术，完全比不上陈灿，要是陈灿重操旧业，那自己的生意，估计会下降九成。

这几百块钱一个月的收入，他是真舍不得放弃。

今天见到陈灿，曹德宝心里自然七上八下。

乔春燕其实也担心这事，她那妇联副主任，表面光鲜，其实也就那回事。

原先，没尝到甜头，现在家里有了钱，自己完全可以运转运作。

乔春燕这人，本来就是一个心机多的女人，既然有了机会，她自然想抓住。

丈夫的财源，自然不能断，既然今天已经碰到了陈灿，那也是是时候把事情说开了。

乔春燕心里已经在琢磨了，陈灿要是真准备回来继续干电器维修，那就打一个商量，把地盘分开，一人占一半，互不干扰。

如果对方不想干，那自己就补贴对方点钱，往后这事就算了结了。

乔春燕相信，以陈灿的性格，只要收了钱，往后就算陈灿想重操旧业，肯定不好意思再在家门口开电器维修了。

夫妻俩小算盘打得叮当响，可他们从未想过，陈灿现在混得咋样了。

这人呀，人心这东西，是最复杂的。

陈灿转悠转悠，就到了肖国庆家门口，原本他是打算，在光字片这片区域逛一逛的，并没有打算进去。

但是肖国庆家今天也挺热闹，几个兄弟姐妹都在，也有人看到路过的陈灿，连忙把陈灿拉进屋了。

肖国庆家，加上他亲戚，有四人在宁江工作，如今家里虽然依旧是破房子，但是条件比一年前好太多了。

陈灿一进屋，便看到不少炽热的目光，陈灿咳嗽几声掩饰尴尬。

肖国庆连忙解释道。

“秉坤，这我几个亲戚，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事，你看…”

陈灿顿时明白了，肖国庆家今天之所以这么热闹，肯定是这些亲戚已经收到了消息，可以帮他们去宁江工作，所以才赶了过来。

他们肯定已经听肖国庆他们说过陈灿的事了，所以眼神才这么炽热。

既然知晓自己身份了，大家就没之前那么放松了，都很拘谨。

就连肖国庆夫妻俩，也对陈灿客客气气，也没了往年那般随和。

陈灿觉得待在这，有些尴尬，喝了杯热茶，鼓励众人几句，便拿着大扫把告辞了。

众人礼送陈灿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众人才收回目光，其中一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姑娘，好奇地朝肖国庆问道。

“哥，他真有那么厉害呀？”

一旁吴倩，笑着抢先回道。

“秉坤当然厉害了，他可是厂长，你们是不知道，宁江无线厂有多大，在那里做事的，起码有几万人，你说厉不厉害，行了，都回去吧，外面冷！”

众人带着向往的神情，缓缓回屋了。

陈灿拿着大扫把，哼着小曲，继续晃悠。

光字片区，在周秉坤记忆中，留下很深的印象，如今重游故地，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如果此时陈灿的身份，还是在酱油厂混日子，拿着三十块钱一个月的工资，过着上月没下月的日子，估计现在看到的一切，都带着昏暗。

而如今身份不同，心境也不同了，看到的视野，也觉得明亮开阔了，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

陈灿原本还想去孙赶超家看看的，但是想了想，估摸着对方家和现在的肖国庆家差不多。

所以陈灿绕了过去，很快便把光字片逛完了。

看时间还早，现在回去，估计也是挨骂，没办法，他拿着大扫把，去了公厕，随意扫了一下，就当做公益事业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中午，陈灿慢悠悠到家。

到了家一看，好家伙，这家里里里外外，可谓是一尘不染，院子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周父把家里坏了电器，家具，该修的修，该补的补，一看就整洁不少。

几个女人，也把里里外外重新擦拭了一遍，就连窗户都擦得透亮。

陈灿也是感慨，父亲这是多么期待在亲家面前，展示周家最好的一面。

就连中饭，周父都不让家里开火，说是那烟火味熏得满屋子都是，选择到外面买回来吃。

一家人，大中午，就这样吃着包子馒头凑合了一顿。

吃饭间，周志刚好几次忍不住想开口询问，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一旁的周秉义察觉到了，连忙开口道。

“爸，没事，等下我吃完，就去巷口等！”

一旁郝冬梅连忙开口道。

“谁知道他们下午什么时候到呀，别去了，外面冷！”

一旁周父却连忙开口道。

“去，必须去，秉义，你吃快点，等下和秉坤一起去等，别让人家觉得我们周家不懂礼数！”

陈灿顿时感觉嘴里的馒头不香了，怎么啥事都扯到自己身上呀！

郝冬梅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

“爸，不用，不用，我爸妈不会介意的！”

周父却语气严肃，斩钉截铁道。

“就这样决定了，等下吃完饭，你们再检查检查，这里里外外必须给我打扫干净了，可不能懈怠！”

满屋子众人，都挺无语的，也不敢反驳周父的决定，只能默默吃着馒头。

坐在角落的冯化成扶了扶眼镜，神情有些低落。

他作为女婿，可没那般待遇，说到底，还是身份差距。

冯化成如今也工作一年多了，曾经的理想，也渐渐回归现实了。

生活的琐事，让他灵感枯竭，他已经很久没创作出新的诗词了，如今，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单位早点分房，把女儿接到燕京，到时一家人团聚在一起。

可现实，一次次击碎他的愿望，他那副馆长，级别还只是副科级，要想分房，还遥遥无期，只能慢慢熬。

这种滋味，让他内心一天天都在遭受折磨。

陈灿磨磨蹭蹭吃完手里最后一个包子，被周父差一点踢屁股了，把兄弟二人急急忙忙赶了出去。

陈灿心里也默默想着，希望对方早来过来吧，要是真如记忆那般，等一整天，陈灿也得骂娘了！

陈灿之所以敢提自己的名头，原因多少还是和自己身份有关。

宁江无线厂的组装业务，如今开始转移了，辽沉同行们吃得盆满钵满，而其他兄弟省份，早就羡慕嫉妒了。

吉春和黑龙方面，早就要求辽沉要一视同仁，这个话题也讨论好久了。

上面也的确有意思，要扶持东北三省的半导体产业，但是先扶持谁，谁先得到业务和技术支持，这就由宁江无线厂说了算了。

而宁江无线厂，又由陈灿说了算，至少在技术方面，他说了算！

陈灿相信，郝大老了解一番后，一定会有求于自己。

别小看一个宁江无线厂，如今它带动的经济，是难以想象的。

比如后世的贵州，茅台的重要性，大家应该能想象到。

而高科技行业的宁江无线厂，比茅台，可重要太多了。

它不光可以创造经济价值，还能带动整体科技腾飞，兼具的责任和重担，可不是一个酒厂能比的。

上午团拜，郝大老并没有久待，露了一个面，便匆匆离去了。

吉春无线总厂的陈书记，早上接到郝大老秘书的电话后，心里顿时大惊，连忙开始准备资料。

不会真以为大老找你，就是找你叙叙旧吧。

陈书记从秘书那，知晓了一些内情，随即便开搜集资料。

上午十点，他便匆匆忙忙赶到了郝大老的办公室外面等待。

十一点，郝大老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随即把对方叫了进去。

两人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个小时，十二点后，郝大老又邀请他去了食堂，两人边吃边聊。

午饭过后，陈书记带着沉重之色离去，脸上没有半点喜色。

而郝大老，脸上同样沉重，心情也并不轻松。

之前他并没有真正了解过宁江无线厂，如今从陈书记这了解到的一些数据，让他也有些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