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念新悄然地又潜出了凉城。
她站在城门不远处回头瞥向这座荒了的城, 攥了攥拳头, 心道她早晚都会回来的, 再把这座城夺回手中。但眼下并不是时候, 何念新也不是个莽撞的家伙, 现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去找父王。
至于冯明, 则成了她埋下的一颗暗棋。
这小子说无颜面见贤王, 其实何念新本来也不是真心打算救他出来, 更想留他在凉城,假意顺从了他父亲, 再跟那些蛮族头领稍作结交,游说他们去向皇帝要好处, 稍微灭一灭蛮子继续打下去的心思。
只是不知道这小子能起几分作用,但这已是何念新控制不了的了。
***
流言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地飞传遍大江南北, 饶是贤王府训出来的飞鸽都赶不上那势头。沿途人心惶惶, 有些坐不住的早便收拾好了细软随时要逃。及至传至梁京, 这些安乐惯了的富贵闲人倒也难得惊慌了几分。
柳千寒在府中坐不住,便出门寻酒肆品酒。她只身一人, 只在堂间寻了个临街的位子,也不嫌吵闹, 只点了一小壶,学素蘅的模样轻抿, 又觉得自己学得没有素蘅好看。
便在这时, 她听见了前桌那些人在咕哝着蛮子这件事。
“凉城破了!贤王竟然投敌了!整座城都被屠尽了!听说蛮子封了贤王一个他们那边的王爷的名号!”
“嚯, 这这这……蛮子不会打过来吧?”
“这蛮子大军有二十多万呢,这一路上还不是得像砍瓜切菜一样地打到咱们这儿?”
柳千寒坐直了身子,认真了起来。这些天素蘅多教导她懂些勾心斗角的事,柳千寒才自觉自己浪『荡』江湖这么些年,竟然没被弄死,多亏了江湖上有心眼的人不多。按素蘅的说法,这等谣传,不会是全真,也不会是全假,她需得都记下来,回去后好好分析。
听了好一会儿,柳千寒才『摸』出钱袋,数出正好的几枚铜钱,摆出个阔气架势丢在桌子上,粗声粗气道是:“小二,结账!”
赶紧回贤王府上去,找贤王妃了。
贤王妃听闻了这等消息,沉默了许久,一双纤指绕着手中茶杯杯沿转了几圈。
柳千寒拿从素蘅那里学来的话安慰贤王妃道是:“若是这谣传是从凉城那边传来的,一路早不知被夸大多少倍了,听听就好。”
“嗯。”贤王妃闷声道是,“二十万……怕是算上蛮子的『妇』孺也未必有这么多人。”
柳千寒有点『摸』不到头脑,这好像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吧?
贤王妃长叹一声:“往好里想,说不定只是开战了,打起来了。”
“那……往坏里想呢?”
“……蛮子真在路上了。”贤王妃道是。
府中人也轻易出不了梁京,是以这一切也只能是猜测。柳千寒很想跑出去看上一看,又怕被留在梁京的贤王妃出什么差错,她想了想,倒是诚恳提议:“王妃,咱们是不是该准备一下出逃了?”
凉城有可能败落,但竟传出了贤王投敌这等话,其中总隐隐有着古怪之处。贤王妃和柳千寒留在这儿,本就是为了隐瞒何念新离府了的事。但若那一位撕破脸皮,要倚仗这个借口对贤王府动手,那么贤王妃也不便多留了。
贤王妃想了想,点头道是:“是该早作准备了。”
老贤王留下的文玩珍宝不算要紧,能带走一些是一些便是了。要紧的是府中下人们,若是主子都跑了,那一位真要发起疯来,恐怕这些仆子们留不下命来。贤王妃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倒是幸好,老贤王本身是个不爱用下人的『性』子,贤王府中人也不多。
于是柳千寒终于有了事做,忙活起来了。
贤王临走时便在京郊深林置办了一处别院,藏得极深,还开垦了几块田。柳千寒在别院外林间做了些布置,埋了不少陷阱,保证除却她之外其余人都难进难出,这才开始转挪。
下人们倒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他们郡主忽然大变活人,成了个别的模样不说,还扛着他们就走,给弄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幸而这假郡主手里有贤王的信物,他们惊慌了一阵之后,倒是安静下来了。
这些下人,尤其是年长的,都是当年跟过老贤王的,猜到大概府上又发生什么要事了,他们只需安定下来,不给主子添麻烦便好。
也有偶或几个被买通的,想溜出去通风报信,结果不是找不到出路,就是中了陷阱。
柳千寒先抗的是那些不知道实情的,最后剩下了贤王妃和素蘅。
贤王府已然沉寂了下来,贤王妃小口吃着柳千寒从府外食肆带回来的膳食,倒是不挑剔。
柳千寒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明日咱们差不多就都可以走了,哪怕那家伙要来搜,也只能搜到一座空房子!哈哈!”
贤王妃点了点头,忽然轻笑了一声:“看样子,咱们是过不了一个安分的年了。”
柳千寒没多想,还很热情地道是:“王妃留在京郊可不安全,贤王嘱托的是,到时候我带你回门派。算算日子,咱们还能赶上到我们山门里过年的!”
“如此……”贤王妃竟道是,“便麻烦诸位侠士了。”
本是商定好要先好好休息,明天再赶路的。谁料这一夜,却是未能等及。柳千寒刚从贤王妃那儿离开,便瞧见了皇宫那处绽出的一朵烟火。
是池崖门派才有的那种,无论风雨多大,都会径直冲上云霄,耀入人眼。
柳千寒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了什么,是那个公主?她还记得当初二人的约定是,若是有朝一日公主动用了这烟火,那她就必须赶紧带贤王妃离开。
明日算赶紧吗?柳千寒本想着照原本安排就好,却心头生出点警兆来。她看那公主,可是个极为小心的『性』子,心眼又多,若非真的事出紧急,恐怕不会动用那烟火的。
不好,得赶紧走!想到这儿,柳千寒的脚步往左挪了挪又往又挪了挪,一边是素蘅一边是贤王妃,最终还是先去了贤王妃那儿,赶紧擂门:“王妃,王妃,我收到了紧急消息,咱们最好现在就走!你把包裹背上,我先也把你送去那处别院!”
她现在浑身易容俱是去了,『露』出原本在女子里算得上高挑的身材,这样带着贤妃走才比较方便。
也不等跟贤王妃多解释,她赶紧把人背上,让贤王妃抱好包裹,趁着夜『色』跳墙出逃。
等到好不容易把贤王妃放下了,柳千寒又赶忙道是:“还有素蘅姐姐!王妃你且在庄子上住着,我明日再带你走!”
幸而这别院的下人倒都是旧人,见王妃也来了,便手脚麻利地上来服侍了。柳千寒头也不回转身就走,又跳上了那城墙。
守城墙的被她下了『药』,到现在还没转醒。柳千寒长送一口气,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夜半,偶或有未眠之人,瞧见了那么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柳千寒在靠近贤王府的时候,便听到了极为嘈杂的脚步声。
来晚了?她心紧了起来,想也不想便冲了上去,贤王府已然被官差围起。那些人手举火把,夜半将门捶得震天响。周旁人家却都跟未曾听见似的,将大门紧闭。
柳千寒皱着眉头,侧耳仔细听领头人的话,听见那人说再叫不开直接砸门时,她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
这门自然叫不开,如今里面只有素蘅一人。柳千寒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暴『露』不暴『露』行踪了,瞥了一眼那群人里没有弓箭手,倒是放心了下来,直接跃起,瞒过差役们的头顶飞上墙头,还不忘转过头做个鬼脸,又往里跳。
这些官差也全然没想到会冒出这么个人来,瞧身影竟还是个女子。等柳千寒跳进墙内了,领头的才下决定:“把门砸了,陛下说了,若是贤王府抗旨可采取一切举动,务必要把贤王妃和安河郡主带回去。”
身后随从本不敢砸一个王爷家的大门的,那牌匾上的“贤王府”三字还高悬着。但既然有圣上旨意,他们终于有了胆子,将门给撞开了。
有这个功夫,柳千寒早已熟门熟路地『摸』去找素蘅了。
女夫子早听到门口的声音,一手挎着包裹,正等在门口。她其实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被救出去,但神『色』间似乎也没有慌『乱』。见柳千寒匆匆跑来,她还微皱眉头:“千寒?”
柳千寒如今没再有半点易容,比女夫子要高出不少来,但神『色』却仍旧是年少模样,为赶紧赶来,三步并做两步,显得有些连蹦带跳。也是因为这神态,素蘅才把人给认出来的。
柳千寒喘了两口粗气,她号称逃跑的本事在池崖门中数第一,但耐力上终究是差了几分。此时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只喊了一个“走”字,箭步上前,将素蘅抄在怀里,打横抱起,听到身后愈发近了的脚步,她干脆冲进院子,跳上房顶,从屋顶上跃起,跳过两条街,才放开了步子开始跑。
幸而追兵里有她这等本事的可没几个,柳千寒憋着一口气,脸都有些涨红,也不回头看,只顾着往前冲。
素蘅也心知此时不给她添『乱』便是最大的帮助了,便把自己蜷好在柳千寒怀里,耳畔便全是柳千寒咚咚的心跳声。
极快,并没有半分沉稳,却忽地让她觉得安心,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被身后追兵追上似的。
柳千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要翻墙了,等下你小心些。”
素蘅这才瞥了一眼,只见那城墙明明离着还远。但柳千寒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先跳了房顶,而后翻过一个三层小楼,再从楼顶上跳到城墙上,又从城墙跃出,跨过护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