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里面的样子果然十分难看。
六个人手挨着脚,脚挨着头,缩着身子,弯着腰,以一个十分诡异难受的姿势,严丝合缝塞在这方占了大半后屋的鼎里。若是他们身上还有水,不是干尸的话,这场面说不定还能更难看些。
臭味就是从他们身上发出来的,热气不断熏蒸着他们干巴巴的棕肉,混着水汽以及丹药的味道,让整个屋子几乎难以待人。
“这里面这么多水汽,怎么人是干尸?”
蔺幽文看了半天,心里早已做好了建设,既难受又无所谓,倒是没有感到多少意外,却是先疑问起了这个。
“说明死得有蹊跷吧。看样子是早就憋死在鼎里了。”司空临眼神闪烁,“师姐你看,这鼎里好像写着什么。”
“确实!应该是阴刻进去的。”蔺幽文晃了三个角度,总算看清鼎内壁上有些浅浅白痕,似乎是什么字,只是其中一个干尸的手却一直挡着她的视线,让她不能分辨清楚写的是什么。
司空临眨了眨眼,反手拿出弓,道:“师姐你旁边去一点。还是我来拆了这鼎吧。这次这么近,不可能再让你笑我打不中啦。”
“嗖。”
银光乍闪,似一弯星光汇泉,破开热雾蒸汽。鼎“啵”的一声,迸出细纹碎裂开来,散架四落。
蔺幽文和司空临找到那块带着刻字的大碎片,这应该是其中一具干尸的绝笔,一块块段落分开,好似是日记一般。用手指摸上去,到最后竟是越来越潦草,几乎难以辨认。蔺幽文只感觉上面写道:
今天是进来的第三天,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没有进入状态。只能随便刻点东西玩了(旁边又刻着许多小人)。其他人都能忍受鼎里的热气,还能够闭目运气,但我就是难受做不到……
第四天,好热。但是我还是觉得难受。阿琶今天也醒来了一会,她说她也难受,但也许洗筋换髓就是这样吧,她只能这样假装平静。我没什么话好说的。
第五日。热。
第六日。难受好热,从身体里面,就好像有虫子在吃我的肉一样,好热好热好热。好难受,好想换姿势,好想念在外面吃茶卖货的舒服日子,好想有什么冷的东西能盖住我的身体,好想!!我觉得这里不对劲!
第七日。我再也不嫌自己修炼进度慢了。这里绝对不对劲,所有的事都不对劲。好想喝冷水,好热,好难受,感觉我的手已经瘪下,快要拿不动匕首了,难受,好难受!这里面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如果早知道这样的话,我绝不会听这个老妖怪的话,绝不会!(绝不会三个刻的十分深。)
第八日。我不应该听不应该听……(重复了约有二十多遍)不应该相信这个怪物。我不应该来到这个镇,这里所有人不都应该来到这个镇。这里有问题,这个沈家修士有问题,这火有问题,这鼎有问题,这该死的老怪物、这个老畜牲有问题!我但愿他也能感觉到肉一点一点变软被蒸熟的感觉,感觉到肺被热气泡湿,我但愿他能……
…………(重复的恶毒诅咒)
第十日。没什么了……没什么……
…………
第十二日。我快死了(刻着的字从这里开始变得十分浅,几乎难以辨认)。倘若上天垂怜,有人能将我的尸体从这个鼎里解救出去的话,我希望能够让这个人看到这些话。我凭着最后的力气写下:我叫解追,本是九城一个挂名在当地世家门下做散客的修士,因为听说这里火霾山灵气充沛,秀美怡人,又有许多修士过来探宝,是个贩货兼修炼的好地方。我便搬来了这里,做些倒腾灵石的小买卖。
我来时这个镇里已有许多人了,他们也都是从各地聚集于此做些小生意的,平日里也就挣个小灵石钱,多是为了听天南地北各来探险的修士说些故事,感受着火霾山的灵气而修炼。这个镇上还有一个长得像猴猿的怪人,他管自己叫大巫,听先来的人说,这人在小镇初建成以前就在,甚至可能在道祖破庙之前就待在这了。他说话虽然颠三倒四,神志看着也不是十分清醒。但是为人不错,很乐意给那些上山探险后受伤的修士疗伤,也总是能治好许多看似无解的伤。他还拜托我们照着他描述的的样子,给那些濒死的人造了个塔,据说可以让这些将死之人神魂不灭,所有人都很相信他的修为实力。
有一日,山上起了大火,我们本以为只是火霾山每月惯例的灵火迸发,没想到这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冲天的火光带着小镇无夜,熊熊火光之下,大地似乎都在发烫,溪水似乎都在沸腾。我们都很害怕,想要离开小镇,大巫却说不要紧,只是有人发现了山中先祖留下的阵法。这火明天就能灭。
第二天,火果然熄灭。一切都恢复如常,夜晚不再灼热亮眼,土地河流不再沸盈颤动。我们送了一口气,但是却发现,火霾山上源源不断散发出的灵气,好似被这火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了。
大巫告诉我们,这是因为有人卡在阵法当中,将灵气全部尽收己囊的关系。他让我们上山去找这个人说清楚,我们都不敢,但是还是壮着胆子,寻着几个修为好的人上山了。这不是为了别的,只不过是因为在这里的日子实在太好过,太好赚,我们不想放弃。
在山上,我们遇到了这位沈家修士,他却没有遇到我们。他住在一个大鼎里,火焰吞没了他的身子,他的肌肉骨骼都仿佛已经变得焦黑,但是身上散发出来的灼灼灵力却做不得假,他还活着,他很强大,很厉害,我们绝对不是对手,也绝不是沈家的对手。
我们下了山,十分难受懊恼焦虑,但是没办法,虽然舍不得这里,但还是得走了。大巫却拦住了我们,他给我们跳了支舞,唱了首歌,他……具体说了什么我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我只知道我们都同意了他的计划,在山下也仿造了这么许多鼎,想要继续借托火霾山的余威来修炼。
我们没有那么多材料,大巫的那种奇特矿石先前已经给那些濒死修士造了许多陪葬兵器,不够再制造那么多鼎了,所以我们五个人拗断大骨头挤在一个鼎里,凑合着……虽然里面很挤,但据说等到每月山上火气迸发的那一天,鼎里炉气能够强烈到溢出来,让我们的神识好歹能够出来放放风。
明天似乎应该就是迸发的日子了,我却没有真的有修炼的感觉,我只是被蒸熟了。
希望看到我这封信的人能够将我的尸体带回九城埋葬。(后面这段字被划去了)希望明天炉气外溢的时候我能化作鬼魂,去找这老杂种算账。
…………
第十三日?好冷。
…………
蔺幽文和司空临读完了最后一行字,将手从鼎碎片上拿开。
碎片旁。
佝偻在一起的干尸好似僵死在茧里的蚕,棕色的身体狰狞地保持着奇怪的姿势,脸变得模糊不堪。
其中一个干尸五根手指上凝固着一把小小匕首,连接在了肉上,怎么都拔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