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静悄悄地织上天空。一队商旅经过匹斯镇,领头的那人粗布白袍加身,围着因长途跋涉泛黄的头巾。他转动两只细小的灰黄眼珠,叫停了身后的队伍,使得马匹拉动破旧木车发出的吱呀声戛然而止,只留下轻盈的风声。他伸出一根粗糙,苍老的手指,冲着天上一指,余下的随行也纷纷看去。
鲜红的残阳和浅淡的月影各自占据了半边天空,这在他们家乡是战斗的前兆。
他们面面相觑,随后不约而同地伸出右手,支起食指和中指,好像在挖一颗无形的眼珠,他们的手指微微转动,同时用一种古怪而荒凉的家乡语调祈祷道:
“黑夜速至,以免斗嚣。”
随后,商队便消失在无边的暮色之中。
海尹娜勇者团几乎是受到最多围观的勇者团,这并非因为他们之中有谁是知名人士,只是因为其坐骑过于飞扬跋扈。
“你们家里养的猪也太肥了吧。”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环抱双臂,戏谑道。
“不好意思,”塔西米亚公共野猪谦恭礼貌地低下头,“我是一头地地道道的塔西米亚公共野猪。”
“哦,”贼眉鼠眼点点头,“明白了,可是你为什么这么肥?”
人们便哈哈大笑起来。
海尹娜和露露缇雅已经在此等待多时了。海尹娜照例对于众人的讥诮不动声色,只是在怀中细细地摩挲着自己的针。露露缇雅则飞到贼眉鼠眼面前,手别在身后,眼睛微闭,摆出一副好为人师的样子踩在空气上走来走去:
“呐呐,咱家真的是塔西米亚公共野猪啦。”
“我打从娘胎里出生就没听说过塔西米亚这个地方。”众人点头附和。
露露缇雅歪着头“呐”了一会,飞回海尹娜身边:
“小希,我也不知道塔西米亚在哪啊。”
“你为何不知道?”
“泽金孤陋寡闻呐。”
“你昔时肯定对《塔西米亚故事集》有所耳闻吧。”
露露缇雅点一点头,飞回到人群中:
“呐呐,你们肯定看过《塔西米亚故事集》吧。”露露缇雅得意地挺胸叉腰。
“哈哈哈哈哈哈,”贼眉鼠眼笑道,“那你告诉我《熊猫镇冒险奇遇记》里的熊猫镇在哪?”众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露露缇雅飞回。
“小希,熊猫镇在哪?”
海尹娜把头扭回来冲露露缇雅笑了一下:“不必同他们多费口舌。”
露露缇雅点一点头,往身后一吐舌头。众人依旧调笑叫骂,贼眉鼠眼在自认为的众星捧月之中舌战露露缇雅大获全胜,觉得王城外交官在一番激辞亢辩之后获得的喜悦可能也莫过于此,于是叫骂得更欢。
海尹娜依旧是默默无声,露露缇雅看着海尹娜,自己两只精灵耳朵也好像听不进任何东西。悄寂与喧嚣在暮色之下融为一体,夕阳渐渐无力抵御黑夜的威压,渐渐淹没在淡然的月影之下。
“头,我们回来了。”武器匠人身体强壮,浑身武器,他挤进人群就像成人排开小孩子,人们看见一个如此强壮的人气势汹汹而来,纷纷敛气无声,只留下贼眉鼠眼调侃塔西米亚公共野猪的尖利嗓音犹自在月夜回荡。
与此同时,牧师已经被淹没在如浪潮一样涌向两边的人群之中,只有一顶绿色的帽子被他狠抓着,浮在在人海之上随潮起潮落。
按照常理来说,当一个学生在嘈杂的班级里大呼小叫时,如果周遭突然岑寂下来,一种莫大的恐惧感就会像一只手一样狠戳他的心脏,导致他也不再说话。这一发现,在无聊科学家约伯纳的《学校那些事》中,被称为“班主任效应”。
约伯纳在文末动情地写到:
“倘若今天有一个人能违背班主任效应,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中依然高谈阔论,我们有理由认为,要么他的脑子,耳朵之中有一个出了毛病,要么他是一个真正的勇士。”
武器匠人也听到了贼眉鼠眼的言论,起初觉得有趣,但渐觉此人信口雌黄,废话连篇,而且周身环绕着一股莫名其妙的优越味道,正要发作,海尹娜道:
“我们走吧。”
在一片皎洁的月色之下,贼眉鼠眼分明看到一个身体强壮,浑身兵尺,高出自己一头的人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擦过,走进刚才自己调侃戏谑的勇者团。他的心脏剧烈碰撞了几下,随后长舒一口气,对身边的人说:
“那就是他们的老大,看看,得亏他没听到我刚才说了啥。那个金头发的精灵一定是他的马子了,这种又粗又壮的肌肉男就喜欢找这种漂亮的傻姑娘。不说了,希望我一会儿不会和他对战。”
牧师从贼眉鼠眼身旁挤过去,轻蔑地笑了一下,然后也匆匆追上队伍。
匹斯勇者公馆举行的勇者考核,就此开始了。
随着四人组骑着塔西米亚公共野猪进场,他们才发现公馆内光大明亮,宛如一个超大型运动场。天顶开放,几十盏魔灯把场馆内照得如同白昼。场馆四周围绕了许多前来凑热闹的商旅与镇民(购票入场),其中组织严密,挥舞助威旗的观众并非参赛者的亲友团,而是疯狂的赌博者。他们有的是赚了一点小钱并准备大赚一笔的菜鸟玩家,有的则是掏挖了亲戚朋友的资金骨血也要来参加赌博的上瘾投机分子。观众席周围遍布着持枪的守卫,还有分散在观众席内部的便衣警员,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防止赌博者精神崩溃导致的暴乱或是自杀。
场地的魔灯巨大,均是四四方方,木屋大小,其本质是巨大亮树结的果实,白天吸收光能,夜晚会变得异常明亮。在数十盏魔灯之中,有一盏几已熄灭,悬挂在粗壮的盘虬卧龙般的巨大藤蔓上,只在最深处发出星星点点的灯光。此处便是当地名望显赫,家财万贯之辈攒聚饮酒,押注赌博的贵宾室。贵宾室内装潢华丽,张灯结彩,水洗琉璃灯散发出淡黄色的幽香。贵宾室红毯铺就,中央置一张圆形的佛连馈天然灵根妙触斋净桌(未开光,否则不能用此桌饮酒食肉),各路绅豪汇聚于此,颂明月窈窕之章。
作为主办者,老板自然坐在首位,他年龄不大,但总在审视别人,那双眼睛里似乎有一百只眼珠。与会者既有年轻的富豪,也有须发花白的贵族,他们互道安好,谦恭坐下。对于他们来说,眼前的一切无过是一场普通的宴会,而不是一场将会令自己血本无归的赌博,投入到赌博中的那些钱,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老板待众声安稳后,整饬而起,说道:“诸位今日光临……”
“八说了,”一个身着奇装异服与其他人个格格不入的乡绅操着一口浓重的异乡语调打断了老板的演讲,“开吃吧。”
几个女士掩面而笑。老板眉头一皱,但旋即恢复了平静安详,笑道:
“那某人也不妨碍诸位大人的雅兴。担待不周,还请诸君见谅。”
又道:“某人有事,失陪一阵。”
径自离了树屋,进入暗处,东野恰在此等候。
“东野,刚才那个吃饭的家伙是何来历?”
“暴发户的儿子,因父亲去世,继承一大笔遗产。”
“他花了多少钱赌博?”
“十万金币。”
“押了哪个队伍?”
“我看看……叫海尹娜勇者团。”
“让这支队伍进决赛,然后再给我做掉,要狠。”
东野嘻嘻一笑:
“老板,这就是所谓的先弃后取吧。”
“别下了两天棋胡乱用词,这叫若想使人绝望,必先投以希望。”
“好棒啊,我将来也要这样对您。”
“别把心里话说出来,东野。”老板轻轻拍了两下东野的肩膀,又摆出热情的态度回到树屋。
匹斯镇勇者场馆内人头攒动,远远望去,无数的人就像是一锅沸腾的水,发出山呼海啸般惊天动地的嗡嗡声。身穿深v皮衣的男性主持人时不时地搓动他暴露的,一直连到v字底部的胸毛,他的胸毛宛如刚经历完一场恐怖的爆炸,呲毛炸鬼,喷涌而出。这种情况让很多听闻“深v皮衣主持人现场讲解”的男性观众感觉自己受了莫大的欺骗,纷纷要求退票。维持现场秩序的警卫们一言不发,挟着臂间一挺单发式火枪朝他们转过来,于是大家又加入了为选手加油助威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