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句话，这位上过战场一生铁骨铮铮的男人居然说到哽咽，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芳菲听到怔住，她和妈妈从来不知道爸爸是怎么没的，回来报信的人也只是说爸爸做任务意外牺牲了，寥寥一两句就说爸爸彻底回不来了。

那个时候她才两岁，会喊“爸爸”了。

在沙发上仍旧是坐的笔挺背部也挺得很直的老人完全没有了刚刚的威严和凌厉，剩下的都是满满的哀伤。

那是他当成继承人一样培养着的人啊，他不想让他转业也是想他能够继续在C军区坐稳他特种大队长的位置，想让他能够干到他这个位置上。

这么多年了呀，就再没见到过那么适合当兵的人。

却没想到对他的高期望却是害了他。

他本来不想跟这个小女娃说的，这是他心里永远的痛，在出事之后细节连建业都没告诉过，宁愿建业埋怨了他好几年他也没说出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件事说到底都是部队里些的一些龃龉，他其实是不太想公之于众的。

但是见到这个小女娃之后，他的心情更复杂了，坦然说出来似乎令他更好受一些了。

“芳菲，你能……原谅我吗？若是你不介意，以后你就是我亲孙女儿，你爸爸没来得及给你的我这个老头子统统补给你。”

韩老的面瘫脸上出现了一种名为“窘迫”的神色，双手交叉着，放在拐杖上摩挲着。

他心里其实是很怕的，怕这个女娃子听了这些事之后把整个韩家都当成仇人，怕她觉得他们韩家人都是不怀好意的。

芳菲来C市的时候是雪丽接的，差点儿让人贩子把人给拐走了。

就因为这件事雪丽和建业之间出现了巨大的嫌隙，甚至闹得要离婚的地步，这也是他第一次冲着自己疼宠了一辈子的宝贝女儿发脾气。

这个女娃子的爸爸就是死在自己的决策之下，雪丽还嫌自己背负的罪孽不够深么？差点儿把建国唯一的血脉都弄丢了。

那次他就狠狠地警告过雪丽，也把这件藏在他心里许多年的事儿告诉了她。

还好那次以后，雪丽也终于长大了，慢慢地也开始顾家了，对待这个女娃子也极好。

芳菲看到这位老人的忐忑不安，她终于明白之前老人为什么用那么复杂的眼神打量她了。

但是很抱歉，她目前也并不能很欣然接受他对她的好。

“韩爷爷，我这样叫您一声，是因为您是哥哥姐姐的外公，也算是我的长辈，但是说实在话，我和您并没有什么实在的血亲关系，您也不必如此待我。”

芳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很冷清地陈述着事实。

“您知道吗？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我爸爸的印象，他出事的时候我只有两岁。”

“就因为他出事了，我妈妈带着我在凉城受尽了非议，我妈妈长得漂亮又有文化却因为我一直单身一人，你们都知道的，小地方不开化，而且寡妇门前本来是非就多，我们母女俩听着那些风言风语早就当成了每日的习惯，一日不听还不自在。”

提起这个，芳菲脸上终于松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极为讽刺的笑容。

“因为我没有爸爸，那些小孩儿肆意的欺负我，我不敢和人打架，因为妈妈会伤心会自责。”

“因为我没有爸爸，妈妈要努力赚钱，没有人给我开家长会，我永远是班上被忽视的那个。”

“因为我没有爸爸，所以我必须要强大起来，更快的上学，减轻妈妈的负担，以后好好的养着妈妈再也不让她上班了。”

芳菲的语速越来越快，眼神却越来越坚定，这是她所有的梦想和追求。

妈妈说过的，爸爸很聪明也很厉害，也因为家里穷考上了B大金融系却没钱去读，这是爸爸未完成的梦想，也是妈妈想要她做到的。

所以她一定会做到。

这一句句话扣在大厅里的两个男人的心上，把两个平日不知多稳重多铁血的男人都弄得眼眶发红。

尤其是田建业，他不知道他的小侄女儿，他弟弟唯一的血脉居然在那座小城里吃了那么多的苦难，他却带着妻女在灯火酒绿的C市里享着高人一等的福气。

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良心啊。

如果建国没有放弃他的梦想，今时今日他还不知在哪里了。

“对不起啊，这么多年……是大伯没有照顾好你们。”田建业声音喑哑，他抱着这个怀里瘦瘦小小的女孩儿。

他终于知道这孩子为什么如此的敏感，他原以为是和他一样，因为来自小城的自卑。

却发现他压根是错的离谱。

凉城是什么地方，他就是从那个大山里走出来的，他做梦都想离开的地方。

那里长舌妇不知有多少，各个都喜欢聚在一起说长道短。

哪家的老婆跑了哪家的丈夫出轨了都是她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家家户户出了什么问题都是她们嘴里的讨论点。

他当时怎么就会允许弟妹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子回那种鬼地方去。

“大伯你没有负担我和妈妈生活的义务，你也有自己的家庭我不怪你，你能把我接到这里来读书我已经很感激了。”

田建业瞧着自己小侄女儿真诚的眼神，那双黑得没有杂质的杏眸，让他感到羞愧难当。

韩老更是羞愧了，这个家庭的灾难都是自己造成的。

把人家的丈夫害死了还让建国的妻女在小城里受了这么多的苦难。

“对不起了，小芳菲，你爸爸的牺牲我有很大的原因，如果你以后想要找我报仇我一定不会有二话。”

韩老爷子的话掷地有声，仿佛刚刚那个喉头哽咽红着眼眶的老人又换成了铁血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