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怎么知道我要今晚出去行动的?我可没告诉任何人?”
原本还拿着酒杯饶有兴致的看着姜赟的姜怀仲,闻言咧开嘴巴笑了两声。
他将酒杯放在桌上,双手也一并放在桌上,颇有兴趣的对姜赟说道:“要不我来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啊?”
姜赟有些茫然,他不知道姜怀仲突然要给自己讲故事是个什么用意。
“这是我自己的故事。”姜怀仲看着姜赟,缓缓说道:“差不多是二十年前吧,那时候我十六岁,比现在的你还要小。
你也知道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在高车人的支持下,北唐倾国之力想要入侵中原,咱们姜氏一族的老家,皋月,就成为他们必须要征服的一片地方。
为了打赢这一仗,北唐那些人做了很多的准备。
在开战之前,他们派人到城中广散谣言,说北唐的五十万大军不日就将出发,兵锋直指皋月城。
他们出兵的目的,就是要拿下皋月城,以此作为他们在中原的立足之地,从而展开对中原其他地区的攻势……”
说到这儿,姜赟忍不住问道:“可这不是谣言啊,之后发生的事情不是也证实了这一切吗?”
“不,这是谣言。”姜怀仲笑着说道:“只不过,谣传的地方不是他们要进攻皋月城,而是在于那五十万的大军。
后来我才知道,北唐人其实只派了十万大军入境,那是他们能拿出的所有家底了。
并且,北唐的朝堂之中,反对开战的大臣居多。他们认为这是高车人的计谋,觉得高车人是想趁着北唐大军在外,用最少的代价侵吞他们的国土,甚至灭国。
只不过,即便他们不出兵,耶律德光对他们也是垂涎已久。
境外皆是高车人的统治领域,他们容不下一个北唐在他们的地盘建立自己的国家。
所以哪怕他们不出兵,耶律德光进攻北唐也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说到这儿有些扯远了,咱们言归正传。
在这样的局势之下,尤其是北唐还特地派了不少的兵力佯装斥候故意被人看见的情况下,皋月城中人心惶惶。
许多人都逃走了,富商、农民、扎根在西北的世家大族,甚至还有士兵以及将领们,全都收拾了家当,连夜跑路。
这里面甚至还包括了咱们家当时的那些大人们……我想想,你应该管他们叫二爷,三爷之类的吧。
不过还是有一些人留了下来,就比如我。
但你也别以为我是什么圣人,我也想走,我也不想留在皋月城当瓮中之鳖。
但最后我却留了下来。
因为我看到那些被抛弃的掉的人,坐在路边哀哀的哭泣。
就比如一个孕妇,她的丈夫嫌她是个累赘,带上她觉得跑不快,怕被北唐军队给追上,所以就把她留了下来。
走的那一夜,她的丈夫没有告诉她……”
说到这儿,姜怀仲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不过紧接着,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便继续讲述道:
“当时皋月城里面的环境非常的压抑,人们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的。
随着北唐大军不断的接近,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逃离。
皋月城变得冷冷清清的,满城上下都充满了绝望的气息。
我留了下来,因为我实在不忍心看着那些被留在皋月城中的老弱病残自生自灭。
皋月,是我们姜氏一族的老家,我们扎根在这里不知道多少年,早就与这里的百姓们同气连枝。
或许是我年少轻狂吧,我反正是觉得,若是抛下他们,今后我这辈子都将活在一种愧疚的笼罩当中。
于是之后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
我聚拢了所有留在皋月城中的士兵,问他们愿不愿意为了皋月作战。
没人回答我。
我又问他们愿不愿意为了自己的性命跟北唐军队殊死一搏,也没有人回答我。
我很是不解,我问他们,那你们愿意为了什么作战?
这时候,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兵站出来对我说,他说他们愿意为了那些抛下他们离开的人作战。
为了让他们能够尽可能的逃远一些,他们主动留了下来,准备在这里,与即将入侵他们家园的北唐人殊死一搏。
很残酷是不是?不过,这就是现实啊。
在那之后,我组建了一支敢死队。
一共也就三百多人,大部分都是满脸褶子的老兵。
他们并不情愿跟着我,他们觉得留在城中尽可能的拖延敌人才是他们的使命。
幸运的是我姓姜,这么多年一来,姜氏一族也未曾让皋月百姓失望过。
所以,趁着北唐大军刚刚抵达城外,正安营扎寨准备修正的时候,我率领那些敢死队发动了进攻。
这原本只是困兽之斗而已,但我万万没想到,为了侦查城中的情况,白天北唐主帅安春秋竟然化妆成斥候来到皋月城附近转了一圈。
晚上回去的时候,他没有回到中军,恰好就留在了先锋军军营当中督建各种工事。
我把他活捉了,他的亲卫也被悉数斩于马下。
不过,我并不是像后来那些人所说的那般,轻松取胜。
敢死队三百多人,除了十个人跟我一起逃回来之外,其余的人要么被杀,要么被俘。
皋月城里一共就只有一千多守军,这次出击虽然抓了他们的主帅,但我们也是伤亡惨重啊。”
话说到这儿,姜怀仲再次停顿,喝酒。
而姜赟不知不觉,已经被姜怀仲带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皋月城,他似乎正在亲身经历那场令后人拍案叫绝的战斗。
“第二天,北唐军派遣使者,提出交换俘虏的要求。
他们要我把安春秋还给他们,他们则释放我军的一百六十个俘虏。
我当时很年轻啊,没有多想。
如果我那时候就是个经验老道的老将,我就应该明白,不把安春秋还回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两军阵前,倾国之力发动的一场战争,决不能因为一个将帅就停下来。
能因此停下来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安春秋拥有非常,非常大的价值。
而后来我才知道,安春秋是北唐国内主战派的领袖人物,麾下能人猛士颇多,在朝中的影响力也相当广泛。
只不过安春秋这人,很少相信别人。他没有一个得力的下属,或者说接班人,能够在他发生意外之后,接替他的关系网。
所以他若是出了什么事,北唐国内那些主和派的呼声就足够让他们的国君迫于压力撤回大军了。”
说到这时,姜怀仲的脸上一副悔恨之色。
姜赟感同身受。
这么一个足以改变战局的人,竟然被放了回去。
现在的姜怀仲,恐怕很难接受吧?
不过当时的姜怀仲,也一定不会后悔吧?
对此,姜怀仲没有给出答案,他反而继续说道:“交换战俘前一天的夜里,我就像是现在的你。
紧张,焦虑,恐惧……诺大一座皋月城都不够我折腾的,于你而言,又何止这一座小小的福来客栈呢?
我亲身经历过,所以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
不过,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
如果你一定要在今天晚上做些什么的话,那你注定不会成功。
但要是你现在上楼好好的睡上一觉,那么等你明天起床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有好事发生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