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雪的出走几乎是毫无预兆,前一日他还在放鹤阁的屋顶上用狗尾巴草折小狗小猫,第二日宫异就在自己的枕头边缘发现了十来个形态各异的草编小物。
他心下猜到不妙,急急赶到放鹤阁中,找遍了乱雪可能去的所有地方,终是一无所获。
乱雪什么都没有留下,唯独只有这十几个小玩意儿,告知着他已经离开的事实。
捧着十几个草编小物,宫异气得额间青筋暴跳,对着空荡荡的放鹤阁嚷了一嗓子:“走!趁早走!走了我也落个清静,省得听你天天念叨你家公子!”
这股气直到回了听石斋还没能消下去,他硬是给气到坐立不安,夜半时分,趁着人都睡下了,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拎起骨箫天宪,悄悄溜出了玉家正阳门。
……混蛋你给我等着!等我找到你我非揍你一顿不可!
话是这么说,但宫异哪里知道乱雪是奔哪个方向走的,下山毫无头绪地晃悠了十来日后,他兜兜转转,不知怎的竟来到了当年的红枫林。
天气已转凉入秋,枫林正是最灿烂夺目的时候,此时又正值黄昏时分,天气晴好,火烧云滚滚地在天边沸腾,血红的枫叶随风瑟瑟,枝叶自带一股成熟的木质清香,不似夏日时那般刺鼻辛辣。宫异在林间穿行,手指拂动着低处的树叶,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慢慢踱到了树林中央的位置,那里有一片不小的空地,铺满了猩红色的落叶,柔软如毯,宫异行了半日,也有些累了,索性席地坐下,解下自己腰间的锦囊。
这锦囊看似窄小,内里却有无穷乾坤,与修仙之人的丹宫等效,可以收藏些物件,宫异很喜欢这样时时坐下来,盘点自己的收藏。
……这里面装着他走过的路。
首先取出来的是一枚铜板,尽管保养得精心,边缘已然生了红锈。
宫异用大拇指将铜板挑起,在空中滴溜溜打了个转,重新落在他手心时,他愣愣地发了会儿呆。
他早就不是那个十岁的稚童,他太清楚,当年江循在开学典仪上用这枚铜币耍宝卖乖,只是为了逗自己一乐,甚至是引诱着自己嘲讽他一顿,好发泄前日明庐身死的悲伤。
他把铜板握在手心,呆愣了一会儿后,便倒出了内里的十来个狗尾巴草装饰,那式样蠢笨蠢笨的,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于笨蛋之手,宫异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端详一会儿便呸了一声:“我一个世家公子,宫家家主,我吃饱着撑的来找你!”
骂过也就算了,他将那十来样东西在眼前仔细地一字排开,又倒了倒锦囊。
……从里面叮当四五地滚出来了五六样不值钱的小东西
。
看到这些,宫异不由得发力捏紧了锦囊的边缘。
这是当年自己流落到秦家,秦牧、江循、秦秋护送着自己前往殷家的路上时,神灵赐给懂事孩子的礼物。
自从红枫林一事过后,宫异再不信神,于是他想通了,这些礼物究竟是谁塞在他枕下的。
……是谁在那些日子里没有收到一件“礼物”,是谁被秦牧和秦秋他们组团儿嘲弄却还翘着脚坐在窗台边不屑一顾地表示老子才不稀罕这些东西老子可以自己买。
他们是那样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濒临崩溃的自己,几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心照不宣地集体为自己编出一个会给听话孩子送礼物的神灵来。
宫异发了一会儿愣,便从那些东西中挑挑拣拣,摸出了一个已经碎到无法复原的柳笛。
他把柳笛放在自己的胸口位置,合着眼睛在一堆物件旁躺下,轻轻将这些旁人看来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儿搂在怀中,心中总算有了满足和安定的感觉。
一时间,枫林里寂静了下来,唯有叶歌声声,和着夕阳越来越浓郁的红,遍洒在林间少年的身上。
突然,他的眼皮一动,翻身坐起,动作极轻极快地把地上的东西合拢回锦囊中,闪身飞掠到一棵树的树冠之上,单手执箫,另一手扶树,眉尖微蹙。
……有妖气。
宫异隐在树冠之后,屏息凝神,少顷之后再睁开眼,一股不应属于修仙之人的乖戾之气在他眉目中弥漫开来。
来者是一队妖道修士,大概六七人的模样,他们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气息,可惜做得并不好,宫异轻而易举地就能捕捉到他们逸散出来的气息。
他们还押送着七个孩童,这些孩子们无声无息的,只间或发出小兽似的悲惨呜咽,怕是被喂了什么药,只待送回洞府,便能生生捣碎入药,送入滚烫的丹砂中,炼制供妖道驻颜长生的七子童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