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之事,正如史书中所书写的一样,伏兮大将南宫牧背叛宗主国,在中洲的地盘上自立为王,称国号天弥,改羽生帝都天枢为永安,在旧皇宫的遗址之上重建新的宫殿。
改朝换代,百废待兴。
皇宫中逐渐热闹了起来,天寂军团、御灵阁、无相殿的势力,依次驻扎了进来。巍峨皇城重新立起,展示着天之子的荣光。
在那一派人来人往的繁华中,唯有一个来自百年后的幻影,茕茕孑立在皇城开阔的高台之上,没有任何人可以看见。
日升月沉,斗转星移,羽生灭国之战后的一切,如过眼云烟一般飞快地掠过。
苏子墨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切浮光掠影,最初的惊异已经过去了,最后也渐渐淡然了。
在这幻境之中,沧海桑田如一瞬,东海扬尘仅一息。
只是眉睫之前,再未出现过妖魔鬼怪的身影,一切都是安宁和平和,波澜不惊。
他目睹了南宫牧的老去与隆重的葬礼,见识了南宫长渊的登基大典,亲见自己的母亲宁妃穿着紫『色』的长裙款款而来,重历兄长南宫襄的太子册封仪式。
还见到了幼年的自己,那一派天真的小小皇子,放肆地闯『荡』于宫中各处,并不知这里曾是血腥的战场。
直到某个瞬间他被一束光引领着,踱步到了文渊阁中,看见自己小小的影子闯入了重建的楼阁之中,身后有几个少年追逐了过来。
这正是他误入那密室,偶得羽生志的那日,少年的自己消失于阁中后,却见一道亮光从文渊阁上空亮起,从空中疾速掠过,飞向了朝晖殿上。
那正是多年前,羽生帝王百里今洺殉国的天权宫。
苏子墨飞身而起,好奇地追了过去,此时已是夜中,大殿上空无一人,仅点着几只昏暗的夜灯。
然而就在那昏暗的大殿玉阶之上,突然幻化出了一个伟岸高峻的身影,从冕旒而下,冠冕上缀着珠帘,明黄的龙袍,绣金的云履,周身环绕着莹莹的金光,一派王者之气。
身影兀然转身,一双熠熠夺目的双眼望了过来,威严地扫了一眼站在殿前的苏子墨,仿若能看见他一般。
莫非这便是重生的百里今洺?
殿上之人挥了挥手,示意苏子墨走过来,他的声音飘渺却庄重。
“谢谢你,替我解开了封印。”
苏子墨惊异地抬起了头,“什么封印?”
眼前人琥珀『色』的双眸中藏着无声的话语,他眉睫微微一动,淡然一笑。
那笑容『荡』涤起一阵微风,向空旷的大殿拂去,瞬间熄灭了所有烛光的夜灯。
一片黑暗笼罩了过来,眼前人身影不知何踪,苏子墨伸手『摸』索着,『摸』到了身边的烛灯,急切地用火捻点了起来。
明灯亮起,人却恍惚了,苏子墨睁开眼在光亮中适应了良久,才看清,自己正身处于一间静谧的雅阁之中,安睡在木榻之上。
此处,正是曲阿的玉兰山房,而方才的一切,俱是一场幻梦。
他执起灯来,梦仙的画依然摆在桌上,画中女子掩映在一片烟雾之中,似乎并不曾动作过丝毫。
梦总是这样,不知从何时起,唯有醒来才知道所视俱是虚枉。
苏子墨叹了口气,又躺回了木榻之上,却沉浸于梦中那些仍赫然在目的画面,再不能入眠。
史书上,关于天弥元年的书写,是振奋人心而又『荡』气回肠的。
羽生末年,君主昏庸,政权散『乱』,鬼怪横行,黑暗无比。中洲大地之上,遍地都是贫穷与杀戮,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而来自伏兮国的军队在此刻拯救了衰亡末路的中洲,建立了新的政权,并带来了先进的国政之法、吏治商管之道、农耕工艺技术。中洲从此走向繁荣昌盛,百姓富足,安居乐业。
可见天弥的建国乃是大势之所趋,行将就木的旧王朝必将被遗忘。
然而历史总是由胜利者写就,若未曾在幻境中亲眼目睹百年前的那一役,他怎能想象出羽生的灭亡竟是如此的悲壮和苍凉。
以一己之力承担封印的君王,舍生赴死的忠诚臣属,为守卫疆土而奋战的亡灵。
即使身为南宫氏皇族的后代,如今再回顾,他依旧不得不承认,站在天弥的角度,真相并不像史书上所写的那般正气凛然,浩浩汤汤。
若能他再重回那皇城,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祖辈的江山?
他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双手。南宫今洺说他解开了封印,指的是什么封印。莫非他的复活,和自己落入文渊阁的密室有关?
一墙相隔的另一个房间,华予一身素白站立在窗前,眸如清潭,望着深夜中一片寂静的海边小城。
那片寂静中包裹着含苞的玉兰花,在暗夜中收拢了皎洁的身子。
白衣人喃喃自语道,“若是生长在一片黑暗染血的土壤中,还能绽放出如此纯洁如雪的花吗?”
她目光清明,却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
他最终若是知晓了,会不会怪自己将他带入了这一片混浊血污之中?毕竟他最初的愿望,只是做一个逍遥世外的悠闲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