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鲤扶额, 旁边的孟戚已经跃跃欲试。
就等黄别驾打发了这波不速之客, 他们就能动手了。
“不不, 等他回到自己家罢。”孟戚沉吟一阵, 有了新决断。
并非他看得起这根树桩,而是不想引得本就混乱的局势再次动荡。
“别驾这个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既然他能在这里布下重重埋伏,想必在巡城衙门里还是颇有权柄的, 没准还是宁泰府尹的亲信,又牵动着吴王那边的人手, 抓他还需谨慎一些,最好不惊动任何人。”
一个人踏进家门, 躺上寝榻的那一刻,自然是最放松的。
“问他一些事情即可。”孟戚胸有成竹, 瞥着下面的黄别驾说,“瞧他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实话跟性命哪个重要。”
墨鲤忽然抬手把孟戚往下摁了摁,因为远处屋檐来了一个蒙面人。
这人轻功很高,仿佛惯常做这梁上君子, 踩着瓦片时一点动静都未发出, 还很灵活地将身形藏在屋脊背面,只露出半张脸观察院子里的动静。
“今晚果然热闹。”
单单房顶上看戏的就有两拨人,下面还有两拨人。
墨鲤仔细打量那个蒙面人,然而对方过于谨慎, 身形缩成一团,连男女都分辨不清,更别说其他了。
一阵风过,墨鲤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气味。
“嗯?”
墨鲤狐疑地望着那边,沉吟不语。
孟戚什么都没闻见,或者说闻见了也分辨不出端倪,巡城衙门也不是什么清静干净的地方,夏天一不小心什么沟沟巷巷太平缸里难免都有一点**的气味。
“怎么?”孟戚跟着打量那边想充当黄雀的蒙面人。
墨鲤沉吟着说:“好似是一股药味,夏日常用的香袋,没准就是昨日我们路过的那家药铺。”
什么路过,是在屋顶吃肉喝粥的时候俯瞰过。
孟戚摸摸鼻子,尴尬地说:“夏日用的香袋,无非是驱虫祛暑用的,这些江湖人好像没那么讲究。”
倒不是江湖人天生邋遢,而是有这个闲钱,不如多打一壶酒,多吃一盘肉。
需知药铺的这些香袋价钱并不低,彼时就连一个空的素面绸缎荷包还能卖上二十文钱,贫家妇人多以此针线活来贴补家用,讲究的还要绣上花鸟,再加某些香料不算便宜,这样算下来一个香包少说也要半钱到三钱银子。
三钱银子拿去酒肆,已经可以痛痛快快叫上一桌酒肉,喝个酩酊大醉了。
江湖中不乏有人身家阔绰,比如金凤公子或是大宗派的嫡传弟子,但大部分人还是捉襟见肘,有一顿没一顿的。
“气味很淡,看来他换上夜行衣之前将香袋取下了,只是香袋随身佩戴得久了,难免还有一些气味残留……”
墨鲤径自说着,随后眉峰叠起。
因为他又闻到一股桂花香,这才八月,压根不是金桂盛放的季节,巡城衙门里也没有栽种这种树。
“……是个女子。”墨鲤肯定地说。
八成梳头用的是桂花头油,葛大娘也喜欢这个,可惜平州竹山县地小人寡,没有上好的桂花头油,为此还专门托人去了麻县买。葛大娘得了后也不舍得随便用,半年后翻出来一看,盒子里的油膏干涸,生生没了小半盒,可把葛大娘心疼坏了。
孟戚看着墨鲤,忽然冒出一句:“大夫见过的女子,大约很多罢。”
不止药铺出售的香包,连香粉、胭脂、头油想必在看诊时也略懂一二。
墨鲤哭笑不得,灵机一动,学着孟戚的口吻道:“孟兄昔年见过的美貌又有才情女子,怕是远胜于我。”
楚朝鼎盛之时,太京的教坊、青楼、梨园乃至胡姬酒肆里的女子,天南地北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更别说出入宫苑难免见到舞乐伎人,能在宫廷内奏乐献舞的,还能长得不好看吗?怕是人人都有一手绝活,什么鼓上舞飞天乐霓裳曲,善弹唱能谱曲会。
再加上各家重臣的女儿孙女,因都算得上“孟国师”的后辈,兼之楚朝风气开放,女子结伴游乐、宴饮、打马球都是寻常事,少不得里面就有一位两位才情不逊父辈的美人。
于是墨鲤跟孟戚你看我,我看你,一齐忍不住笑了。
龙脉对人的相貌妍丑根本没感觉,那些长得特别丑或者特别好看的人,确实会让他们眼睛一亮,因为有别于旁人,比较好记啊!
“改日我送大夫一幅山水图。”孟戚一挥手,气魄十足。
墨鲤暗暗想,他赌那画上是太京上云山,不然就让他跟一只狸奴同睡一张床榻!
“孟兄客气了,其实薛令君也收藏了几幅名画,其中便有《苍山负雪图》,据说是云州的雪峰群山,白雪皑皑,常年不化……”
孟戚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黑了下来。
他怎会不知道,那连绵的山脉因冰雪常驻远看宛如一条白龙腾飞欲起,当地的土人称之为“云间天山”、端得是气势磅礴,又秀美惊艳。一卷纸三尺画又能描绘出这景色的一分?这山水画就似进献给皇帝的美人图,能画出一分风貌的都算名家了,若是看了图心里喜欢,见到真的更了不得。
虽然云州雪山没有龙脉,但确实好看啊!
上云山龙脉自负天下名山没有能胜过自己的,可这跟人一样,环肥燕瘦各有各的美法。
万一呢,万一墨鲤被那座山迷住了呢?
孟戚黑着脸不说话。
墨鲤哭笑不得地再次把孟戚往下按了按,顺带自己也缩到孟戚怀里,彻底隐藏身形。
——他们方才的动静有点大,对面的蒙面人似乎察觉到什么,望过来了。
好在下面院子里快打起来了,这才转移了蒙面人的注意力。
“黄央,你少耍嘴皮子上的功夫,这门今日我是进定了。”金捕快忍着怒气,对身后其他夜行者说,“你们还在等什么,他只有一个,还能拦得住我们这么多人?”
黄别驾笑吟吟,半点儿也不着急。
见他这笃定的模样,以及瞅得人极不舒服的眼神,金捕快更加焦躁。
“这里的机关已经被前面来的人消耗得差不多了,院子就这么大,还是巡城衙门的地儿,量他不敢闹出太大动静,你们拖拖拉拉地磨蹭什么?是胆小还是怕死?”
话一说口,其他人就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