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刚刚跟乔伊斯聊过天的罗杰晃晃悠悠地来到临时竞技场，正碰见把卡拉克敲打了一番之后走出来的蒙莉莎。他看了看额上微微见汗的女剑士，将脑海中有些翻腾的思绪压了压，然后问她道：“要吃苹果么？本地特产，刚摘的。”

罗杰手上握着个不太大的红苹果，柄上还带着一片翠绿的叶子，看起来新鲜得很。

“好啊。”剑士应着，抬起左臂轻轻抹了一把汗水。

罗杰手一抬，苹果划过一道弧线向蒙莉莎飞去。女剑士右手轻轻一抖，长剑出鞘了一个手掌的长度，迎上了那只果子，然后她的左手一揽，将斩成两半的苹果接在掌中。

“一半就好了。”蒙莉莎将半个苹果抛了回去，雪白的果肉与鲜红的果皮交相辉映，看着还挺有趣。

罗杰将那半只苹果接了过去，犹豫了下，鼻子凑上去闻了闻。

“嗯？”蒙莉莎圆圆的脸上显出一丝嗔意。“怎么啦？”姑娘“咔嚓”一声将剑收入鞘中，然后问道。

新鲜果肉带着清新的香甜味道，似乎没什么异常。于是罗杰抬起头来，向女剑士解释道：“你那可是杀人剑啊，怎么能用来切苹果？我怕咬一口血腥啊。”

罗杰的话让蒙莉莎略微愣了下，不过也只是一瞬，柔和的笑意就回到了她五官小巧的圆脸上。“别担心啦。”她用握着剑鞘的右手摆了摆，然后说道：“我没有杀过人。”

“啊？”女剑士的话让罗杰很诧异。“你们修习的可是杀人技啊。怎么会没有杀过人？你们不是会去军中试炼的么？”

“去是去过啊，可是……以前又没有很多仗要打。我去过两次，第一次还没来得及出手，仗就打赢了。第二次，你也知道的。”蒙莉莎抿着薄薄的嘴唇说着。然后她话题一转，反而问罗杰道：“你是法师哎，练的也是杀人技，你杀过人么？”

罗杰耸耸肩，在苹果上咬了一口，含糊道：“我们不一样啊。作法师，隔着老远，可劲朝目标扔魔法就成了，能不能打到人，能不能打死人，甚至目标是不是人都没什么关系。不像你们那种刀刀见血的……”

一边说着，罗杰一边比划着：“唰的一下，噗！血就喷了一脸。不多练练，哪里下得去手啊。”

“切，有什么下不去手的……”蒙莉莎有些不高兴地接话道：“就当木桩子砍不就行了？”说着话，她也朝那苹果咬了一口，留下一排小巧的牙印。

“那怎么能一样？”罗杰一边嚼着苹果一边反驳道：“听说你们剑士不仅仅要修剑，还要修心。心态要一往无前，来不得半点犹豫，才能以一剑破万法。要是出剑瞻前顾后，可成不了好剑客。所以啊，眼前是个木桩子，砍过去没有任何压力。可是眼前是个人，你们就会想这个人该不该死之类的，出剑肯定会有犹豫啊。只有习惯了杀人，出剑才不会有迟疑啊。”

听了罗杰的解释，蒙莉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随便寻了个干净点的地方坐了下去，然后将长剑放在身边，这才一边嚼着苹果，一边问道：“你从哪里听说这些的啊？”

“嗯……”罗杰迟疑了下，抓了抓脑袋，心中忽然有些没底了。不过很快，他便说道：“大家都这么说的啊。”

“‘大家’？你指的是话本小说之类的吧？”蒙莉莎的眼睛眯成了两个弯弯的月牙。

罗杰觉得她这个样子很可爱，虽然她在嘲笑自己不懂装懂，所以他耸耸肩，很痛快地承认了下来。

蒙莉莎轻轻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在竞技场上。那里，波利特正在场上游走，躲避着克拉克的大斧。

罗杰的目光也随着蒙莉莎的视线投在了竞技场上。不过与蒙莉莎带着欣赏以及学习的眼神不同，他对波利特有着隐隐约约的恶感。

当年在撒玛城外的阻击战中，波利特在与死亡骑士费烈战斗时缩手缩脚，没有尽力将后者拦在军阵之前，让罗杰觉得，海洛的死，有一部分责任要算在他头上。

看了一会儿，蒙莉莎忽然又转头看了下罗杰。这时，尽管她脸上仍旧带着让人亲近的笑容，语气却严肃了很多。女剑士说道：“决定武士战斗力的，最重要的是速度、力量、反应与技巧。虽然其它因素同样会影响战局，但却是次要的。所谓的心态，所谓的一往无前，从来就不是我们追求的目标。”

她停了下，又补充道：“文无定式，武无定法。没有任何一句话能够为武者制定方向，因为武者是不同的，我们前进的道路也是不同的。”

罗杰听了蒙莉莎的这一番话，有些发愣。他与女剑士的聊天，通常都是以调侃戏谑的方式进行的，乍一变得严肃，有些不适应。

不过借着啃苹果的掩饰，罗杰将那一丝尴尬藏得很好。他上前了一步，坐在蒙莉莎旁边，貌似随意地问道：“这是奥布莱恩说的？”

蒙莉莎摇摇头道：“这是常识。”随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武者的常识。”

罗杰点点头，做出“受教”的表情，但却又辩白道：“可是心态，尤其是一往无前的心态，同样会帮助你们提升那四大基本因素啊。至少它可以让你们更努力，修习更勤奋。”

“更努力，更勤奋，未必就会是好事。凡事都要适度，过犹不及啊。”蒙莉莎很有耐心地解释着。

“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罗杰摊摊手说道：“我想说的是，培养出合适的心态总会有帮助的。”

“你这可是一句正确但无用的废话哦。”蒙莉莎笑道：“而且啊，什么样的心态是‘合适’的？合适的心态会对武者修行带来多大帮助？没有人知道。而正因为没有人知道，所以才会被外行拿来宣扬——因为既然大家都不知道，就没有办法指责它是错的，所以这种不知所谓的论调才会甚嚣尘上。”

“嗯……”罗杰被说得有些尴尬，只好掩饰性地嗯了一声。他知道在斗气修行方面，自己是个绝对的门外汉，所以他不再尝试主导话语权，而是一边点着头一边问道：“既然如此，在修习方面，你们关心的重点是什么？”

“一切能够确定带来好处或者坏处的方面。”女剑士说道：“比如修习的时间、强度、方法。同时也包括……”她指了指手中的苹果继续说道：“饮食，作息之类的。另外，我们也关注心态……”

“嗯？等等！”罗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点，于是皱眉说道：“不要因为我打不过你，你就可以调戏我。你刚刚不是说你们不关注心态么？”

“切，你的模样也不好看，为什么要调戏你啊？”蒙莉莎又将眼睛笑成月牙样。她用手指戳着罗杰的膝盖道：“我们不知道什么是正确、合适的心态，但我们知道什么是错误、不合适的心态。”

“唉，为什么感觉今天跟你说话很累啊……”罗杰耷拉着眼角，有些无奈。

“咯咯！”蒙莉莎笑得很欢快。

罗杰没有笑，而是将目光转向竞技场。看了一会儿，他随手扔掉手中的果核，却又向蒙莉莎问道：“你为什么要修习斗气？看起来你也不是那种嗜武成性的人。练了这么多年连人都没杀过，应该也不是个想凭借武技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人……”

罗杰这个问题有些深入，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所以蒙莉莎想了一会儿。但是她开口时，却并没有回答罗杰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先说说你呗。你为什么选择作法师，后来却成了神职者？”

“我？”罗杰的眼珠转了转，将大半个眼白露出来，在心里嘀咕了句“我先问的好不好”。不过他却没有说什么逗趣的话，只是淡淡解释道：“当法师这件事儿，其实我没得选。从小就被我老爸灌输当法师的想法，以至于十八岁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能不能干点别的……

“至于后来混了个神职，完全是因为作法师容易受伤，我想学圣疗术给自己加道保险，平时也可以给别人治治伤赚点零花钱。后来知道众神即将回归，我觉得能借祂们力量欺男霸女的也挺爽，所以才当的牧师。”

“就这些？”蒙莉莎很诧异地问：“你是在骗我吧？”

罗杰又翻了翻白眼。“骗你又没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要骗你？”

“所以你就成了神眷者？神凭什么眷顾你啊？！更何况你还是一个法师！”蒙莉莎敲打着罗杰的膝盖，满脸的不相信。

罗杰耸耸肩，无奈道：“说实话，我也不明白神为什么选中了我。说起来我对神一直没什么尊重，喝多了还总嚷嚷着让他们从万神殿下来跟我单挑。之前当了牧师，我也没敢尝试连通本源之海，主要是怕神真来跟我单挑……

“不过在北面的时候，我被几个亡灵法师抓住，手脚都被打断了，我心说反正都要死了，神真下来了也不过是把我弄死而已，所以就尝试了一下……”

“所以你就被神看中了？”

罗杰点了点头，回想起当年见过的源海，同时也想起了神唯一说过的那句话——“你是我的！”

“是的。”罗杰说道：“第一次‘看见’源海，第一次听到神的声音，一切都顺利得令人发指，以至于我当时用了很长时间才确定，那不是因为自己流血过多而产生的幻觉……”

“真是……让人羡慕哦……”蒙莉莎感慨了一句，又说道：“你果然是天选之人啊。怪不得导师之前对你大加赞赏。当时他还不知道你是神眷者呢！”

被剑圣奥布莱恩看中，罗杰却是知道原委的，那是因为剑圣以为他能够以弱胜强。不过此时，罗杰无心炫耀战绩，只是继续说道：“可是问题在于，虽然有过猜测，但我真不知道神为什么眷顾于我……”

停了停，罗杰继续说道：“而且啊，尽管见识了源海的浩瀚，但是我却没办法对神产生敬畏之心。在我看来，神就像一座山，一片海，他就在那里，无可匹敌，无法撼动。但是他也不过只是座山，或者是片海，我可以徜徉在山间小路，也可以漫步在海边的沙滩上，除此之外，别无其它。而且我不介意在林间吐口痰，也不忌惮于在海边撒泡尿……

“我曾想着培养点敬畏之情，不过一则我就是培养不出来，二则，似乎神也根本不在乎。以至于我现在说起来‘神’这个词，就跟说‘吃饭’一样平常。你说，就凭这个，哪位神会吃饱了撑的，来‘眷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