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想通了,要带我们去找龙蛋了?”
“嗯嗯,这龙蛋是高堂家的,又不是我们的,我们也不至于搭上自己的性命去守护一个不属于我们的蛋吧。”赤妘点点头,一本正经地上说道。
月婆一听这话,哈哈一笑,将那一包毛榛子都扔给赤妘:“好,丫头,还是你识时务,我就知道那小子在骗人。”
“嘿嘿,谢谢谢谢。”赤妘欢天喜地地接过布包,一颗颗取出里面的毛榛子,用身边的小石块小心翼翼地砸开。
月婆看了看赤妘那兴奋的样子,摇了摇头,抽出腰间的一把短刀,撩开长袍,开始割缠在脚腕上那个绳子周围的老茧。
卓展和赤妘惊悚地发现,月婆栓着绳子的这只脚是没有穿袜子的,苍老粗糙的皮肤上,绳子死死嵌进肉里,上下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
而月婆,正用那短刀一点一点削着老茧,一个不小心便见了血。然而她却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也不擦血也不喊疼,仍旧继续专注地削着。
“俏婆婆……”赤妘盯着月婆,小声问道:“你俩之间为啥会用绳子栓着啊?这绳子……不能解开吗?”
月婆无奈地摇了摇头,眼里露出一丝罕见的忧郁和绝望:“都栓了五十多年了,除非我俩有一人死,否则啊,是解不开啦。”
“为什么啊?”赤妘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
“死丫头,这关你什么事,吃榛子也堵不上你的嘴,一边儿凉快去。”月婆没好气地戗道,长长叹了口气。
赤妘撇了撇嘴,白了那月婆一眼,转头将剥了一小把的榛仁倒在了卓展的手心:“卓展哥哥,喏,可以吃了。”
卓展一愣,刚刚光顾着看月婆的脚了,竟没注意到赤妘敲开的那些榛子竟一个都没吃,全都攒着给了自己了。
“妘儿,你……你吃!”卓展说着抓过赤妘的手,要把掌心里的榛仁倒给她。
“不,卓展哥哥,你吃!”赤妘急忙将手抽走。
“可是你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呢,你吃。”卓展再次去抓赤妘的手。
“卓展哥哥你看,这还有这么多没剥的呢,我再剥就是了,你先吃!”赤妘说着便拿起小石块继续敲打起毛榛子来。
卓展见自己终究是拗不过赤妘这个倔丫头,也就不再做无畏的挣扎了。他一颗一颗把榛仁放在嘴里,仔细地咀嚼着,浓郁香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感觉呼吸都满是这榛仁的香味。
卓展突然间很想流眼泪,这种别人给自己剥果仁吃的记忆似乎很久远了,久远到他都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好像还是小时候,奶奶给自己剥过瓜子,也是攒够一小把再给他,这样才能让他一次吃个痛快。后来奶奶去世后,自己也长大了,便没人再这样对过自己了。
卓展偏过头,满眼深情地看着专注砸榛子的赤妘,似乎浑身的疼痛和不适都悄然消失了,只感觉内心温暖的一塌糊涂。
“妘儿……”卓展淡淡地叫着,“卓展今世来生,都是你的……”
毫无防备的赤妘蓦地呆住了,她捂住嘴,抬起眼帘深深凝视着卓展,睫毛抖动间,早已泪眼婆娑。
“呵呵,真酸。”月婆哂然大笑,叹息着说道:“等你们一起生活个十几二十年,就会忘了今天这句话了。还来世,今生都恨不得掐死对方。”
赤妘擦了擦眼角的泪,愤愤然看向月婆:“老太婆,你懂什么,我的卓展哥哥跟你那糟老头子可不一样!”
“哈哈哈,当年我也跟你一样傻,觉得他是最与众不同的,可谁知,只是被一时的情爱懵逼了眼睛……”月婆说着黯然低下了头,过得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双目空洞地盯着洞顶,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年轻时本是百仙楼的头牌舞女,因色相被神宫的大巫祝看上,被他买了回去做了他的妾。
星公,当时是大巫祝的座下大弟子,风度翩翩,巫德双绝,被公认为是最有可能继承大巫祝的人选。那时大巫祝已体衰年迈,而星公却正值年轻精壮之时。我每日与他相见,都禁不住多看两眼,后来我发现,他也在偷偷看我,这一来一去,便看对了眼。
一次趁着大巫祝外出祭祀时,干柴烈火的我们便偷偷搞在了一起,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我们贪恋着对方的身体,恨不得天天在一起,一抓到机会就找地方幽会,也被人撞见过很多次。
后来,我俩之间的苟且在神宫已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只有大巫祝还蒙在鼓里。再后来,大巫祝也知道了,将我俩绑到他面前。
大巫祝当时很生气,一个是他的爱妾,一个是他得意的弟子,我甚至不抬头都能感受到他那满腔的愤怒。我当时吓坏了,本以为他会杀了我们,然而却没有。他竟用当时神宫的镇宫之宝,也就是这条阴阳绳将我们俩的脚腕栓在了一起。
这阴阳绳又叫锁仙绳,是上古创世神玄冥的仙物,神仙都能捆,更别提人了。这绳子刚栓在脚上便嵌进肉里,割不断也烧不断,除非我俩之中有一人死了,另一个人才能解脱。”
“这不是很好吗,成全你们了,大巫祝真的就这么原谅你们了?”赤妘疑惑地问道。
月婆冷然一笑,无奈地说道:“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天真呐,天真……自那以后,我俩依旧住在神宫,除了多了这条阴阳绳,没有任何惩罚和制裁。没了禁制的我们当时没日没夜地厮混在一起,甚至都不再避讳大巫祝。
但没了距离和秘密的我们,彼此之间也不再有神秘感,嫌隙也渐渐增多了。终于有一天,因为丁点的小事而爆发了,他打了我一嘴巴,我捅了他一刀,我们从那以后便不再相爱,甚至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得相互憎恨、嫌弃、厌恶,整天整夜吵个不停。
本来我还对他抱有一丝希望,期许通过我的隐忍来挽回这段感情,毕竟要在一起一辈子。但他却仗着我的隐忍变本加厉,甚至拖着我去百仙楼找姑娘,天天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我真是忍无可忍了,便想到杀了他,可杀了几次都失败了。他也试图弄死我,可我们竟谁也没能搞死谁,就这样在仇恨中过了大半辈子。”
月婆转过头,悲凉地看着卓展和赤妘,悠悠说道:“你们可知道,他那乌鸦般的哑嗓是怎么弄的吗,是我将烧红的热炭灌进他的嗓子烫坏的。你们知道我这脸上的疤是怎么弄的吗,是他趁我睡觉的时候,用刀划的。”
月婆说着撩开了自己垂在脸边的白发,露出了侧脸上星罗棋网般的疤痕,模模糊糊的一片,触目惊心。
“天呐……怎么会……”赤妘吃惊地倒吸了口凉气,与卓展相视失色。
“那后来,你们就脱离了神宫,拜到了白冥教门下?”卓展平静地问道。
月婆忽地恍过神来,瞄了眼卓展,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小子,想套我话啊,没那么容易!真不知道我今天是糊涂了还是怎么了,居然跟你们说这些。你俩不用顾忌我们,随便亲热,动静别大到打扰我睡觉就行。”月婆阴阳怪气地说着,便转过身去,抱住肩膀,假装睡去。
看着睡在那里、彼此距离不足半尺的星公和月婆,卓展和赤妘感慨唏嘘不已。
“卓展哥哥,你说……他们两个真的爱过对方吗?”赤妘将头靠在卓展肩上,小声说道。
卓展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就算爱过,他们爱的也都不是真正的对方,而是理想中的对方,这种,怎么能叫爱呢?”
卓展可怜星公和月婆的遭遇,但绝不同情他们的遭遇,这是他们自己种的孽因,必要尝到自己酿下的苦果,没什么好抱怨的。但卓展却庆幸自己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白冥十二刃的星月双煞,只有巫师出身的星公是有幽冥之眼的,而舞女出身的月婆是没有的。
洞外再次雷声大作,冷涩的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洞口传来无边无际的刷刷雨声,不急不缓不疏不密不间不断,将洞内的辗转与安眠全部包裹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