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长,然而当一众人到了两夫妇家的时候,天还是黑了。
这是一个隐落在山坳里的小村子,没人引路,是绝对找不到这里来的。
那大哥快步小跑,先过去开门。说是开门,其实也就是把手从稀疏的篱笆中绕过去,从里面抬起门栓。
“吱悠”一声推开门,众人一一低头,进了这扇不大的小门。
就像不需要外锁一样,这里面,确实一贫如洗。
三间低矮的土屋,却收拾的十分干净,油灯燃起时,还是能给人一种家的温馨的。
那大嫂用木盆端来一盆清水放在桌上,热情招呼道:“来来,先洗把脸,清清尘土。你们都没吃饭呢吧,家里也没什么吃的,我这就去下一锅面疙瘩汤,你们再忍一忍。”
“那就有劳大嫂了。”卓展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客套。
因为他明白,既然都来人家里叨扰了,回绝晚饭这件事再怎么说也太见外了。虽然他们几个人一顿饭吃的量,加起来得够夫妻俩吃好几天的了,但也没办法,他们确实饿了,肚子已经发出有声的抗议,这是不争的事实。
晚些时候再让段越把钱以其他方式补给夫妇俩吧,只能这样了,卓展心想。
大嫂去做面疙瘩,大哥去烧火,这间不大的屋子瞬间有了烟火气,很是温馨。
卓展将仅有的一张床铺上的被褥卷起来,扶过老头儿,让他坐在上面。
赤妘和段越已经用大嫂拿来的陶碗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碗水。此时,赤妘正小心地端过来,第一碗就给了老头儿。
老头儿接过陶碗,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宽厚粗糙的手背擦了擦流到胡子上的水,长长呼出一口气。
卓展赶忙接过老头手中的陶碗,盯着老人的手掌看了一眼,心中一动,回手将碗递给了赤妘,没有说话。
老头儿抬眼看了看卓展烁动的目光,又看了看围着他看的其他人,知道他们想要问什么。他低下头,有些为难,长长呼出一口气,再次抬头时,悠悠开了口:“你们也是找青阳戟寻仇的?”
卓展微怔,皱了皱眉,淡然说道:“哦,不,我们的师公跟青阳将军是朋友,有件东西寄放在青阳将军那里,我们找青阳将军,就是想寻回那个东西。老人家,您……和青阳将军,有过节?”
“过节?呵呵,呵呵呵呵……”老头儿忽然失声冷笑起来,过得片刻,突然敛笑,豹目如环,声若洪钟:“怎么能是过节?是深仇大恨呐!”
老头儿似是被勾起了什么伤心事,两只大手捂在脸上,嘶哭呜咽起来。
卓展见状,抬头看了看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段飞上前一步,坐在了老头儿旁边,用力揽了揽老头儿厚阔的肩膀,宽言劝慰道:“老人家,莫想了莫想了,我们不问了。”
老头摇了摇头,大手使劲蹭了蹭脸上的泪,缓缓站了起来,双手拉住了领口,一把扯开。
所有的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脊背的汗毛直直竖了起来。
幽暗的灯光下,那赤果着的上半身健硕却苍老,已经难见一块完好的皮肤。因为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黑灰色疤痕,就像蛛网一样,将他整个人都缠裹住了,似在述说着一个悲戚的故事,让人观之即悲,骇心动目。
“老人家……这是……青阳上将军干的?”卓展骇然立目,幽声问道。
老头儿摇了摇头,哽咽道:“是我自己刻的。”
众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啊!这是……”卓展身后的赤妘捂住了嘴巴,两个黑葡萄般的眼睛瞪得更圆了,脸上的恐惧越来越浓。
“妘儿,怎么了吗?”卓展知道赤妘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赶忙问道。
赤妘那雪白的小手颤抖地指向那些蛛网,颤声道:“这些……这些疤痕……都是字!”
众人一愣,赶忙觑眼辨认起来。
可就当他们逐一识别出上面的文字,却惊骇得钳口挢舌,一股森然的寒意瞬间凉透了骨头,让人悲痛得难以自持。
老头儿微抖的大手抚摸着这凸起的黑色硬节,微微点了点头,悲戚道:“没错,这些字,都是我用匕首,蘸着干墨,一刀一刀刻上去的。为的就是提醒我自己,千万不要忘了我是谁,千万不要忘了我的仇恨!”
“老人家,我们知道您健忘,但这也实在太……”壮子的脸已然抽抽成一个胖苦瓜了,看着老头儿的那些疤痕,仿佛自己的全身都被刀割了一遍似的。
“壮,老人家可能患有阿兹海默症,他也是没办法。”卓展黯然道。
老头儿虽然听不懂阿兹海默症是什么意思,但靠猜的也知道卓展在说什么。
他抬起头,神色凝重,低沉道:“小少侠,你认为老朽……有老来傻?”
卓展哑然,微微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
老头儿摆了摆大手,长叹一声,情绪陡然激动起来:“不是……不是啊,这是因为我喝下了那忘忧水啊!”
“忘忧水?老人家,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