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音可谓绞尽脑汁,《女则》的作者是谁?这个问题估计天下女子就她不知道吧。
忽而想到庄孟的“妇人从人者也”言论,她就觉得这本该挨火烧的《女则》说不定就是庄子跟孟子这种男性的圣人“合谋”搞出来的产物。
然后她鬼畜地回答:“庄子,不是庄子那就是孟子。”
“……”
李世民的文德皇后估计气得要从昭陵里跳出来。
“唉,虽模样好,擅音律,不过连《女则》都搞不清楚的秋娘可请不得,不能叫她教坏了我女儿。”王夫人是前所未见地摇摇头,给了一笔盘缠费就打发了。
这样不中听的话,依商音的急燥性子,她肯定跳起来豪言壮语地反驳了。如今对于王夫人的话也只是嘴角闪过讥笑,并没有接过那笔盘缠小费,谦虚有傲气地说:“夫人说得是,奴的确身份卑微,因生活所迫沦为市井上唱曲教艺的秋娘,学识和见识自然不能与大家闺秀睥睨。人因身份与地位区分贵贱,但人性品质的贵贱却由不得地位身份。商音知‘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如今走这一趟是商音的福气,奴家自养的马儿四肢矫健,车夫忠厚又能干,无需盘缠费。”
这户王家也是本分人家,也没干过狗眼看人低的事儿,王夫人本也是无意脱口,却被怼得哑口无言,脸色顿起几分惭愧红,心中微微敬佩这个十六岁的秋娘乐伶,语言不免放软客气:“曲秋娘还请慢走。”
商音礼貌一笑转身辞去,出门看见趴在窗棂上的垂髫小女,垂在耳边的蝴蝶髻颇俱稚嫩,绯霞色的半臂小骻是主人才穿得起的锦缎成色。她下了垫脚的木凳子,鸾鸟形的银坠儿随着动作铛铛响,想必是因为好奇往房内窥望已有许久了。
商音路过对她相逢一笑,然而小姑娘却不笑,像是婴孩认生般的冷漠,仰起脸蛋望着商音,眼神里有点天然呆滞,而眉毛却似有千金骡黛描过般,与生俱来的亮丽。
这女孩好生奇怪,面相上一点也不似大户家无忧无虑的女儿该有的活泼伶俐,商音走过她身边时,她忽然漠然地开口:“我,认识你。”
忽略这种漠然,商音真诚笑答:“嗯?你跟我说话,那我也认识你了呀!”
她脸上没有微笑,紧闭着唇,不愿意再说什么。
王夫人听到女儿说话,竟惊喜万分,差点没从窗口跳出去,急急忙忙绕到孩子边,亲切唤:“真奴,你在跟谁说话呢?”
“救命恩人。”
“谁是救命恩人?”
小女孩又直直望着商音,用眼神来回答。
面对这位小真奴的小眼神,商音一下想起来了,“喔!你是去年在马蹄下的那个小女孩!”
真奴面无情绪,微微点了下头。
去年那日郑王的疯马当街伤人,商音扮的是男装,王夫人虽在场,眼神终究输给了五岁的小女儿,现在瞅着商音望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笑呵呵言:“不曾想我们有这样的缘分,那日多谢曲秋娘相救。”
这位真奴便是王家要学音律的女孩,如此机缘,顺水推舟,王夫人欢天喜地将商音留作教习,赠了十条束修。其实,请她,还有不能对外言语的因素。
王家是地主庶民,尽管家底殷实,户庭宽敞,都只能按照普通百姓的规格来盖,种满牡丹菊花的回廊错综连接,左右都有屋,俱是悬山式的平房,院合四角的桑竹榆槐繁盛成荫,淳朴之风尽在其中。穿过一座假山,池中设有对月亭台,王家的长子王承升腹有墨池,才学横溢少人可比,亭台上的对联皆是他亲作,廊头的诗壁也落有其佳作。
在与王夫人一步步赏景的聊天当中,商音对真奴增添了许多了解。
王夫人冗长地叹了一气,哀愁地道来:“真儿几乎从不跟生人说话,她是个不合群的孩子。以前天宝战乱,我们便投奔到姑苏,真儿生在姑苏,与外祖父的关系竟比我们做爷娘的还好,后来她亲眼目睹到外祖父逝世就生了场大病,在此之前,她还不明白什么叫做死,只是以为人死了就像木头那样不能说话了。后来她心中打了个结,忧郁着不爱交流,觉得万物皆有一死,不如不曾知道它存在过,连走路踩死一只蚂蚁她也要郁闷上几天。‘死’这个字,是她对这个世界不可言的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