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姜姨娘和沈氏一般的年岁,却是同人不同命,不像沈氏这样每天在京城养尊处优,保持着好容貌,一双手光滑细腻犹如二八年华的少女。
这个世道太不公平了!
姜姨娘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接着道:“凰姐儿,现在你要走了,我只是一个妾,什么也做不了,我能做的就是把体己都给你,虽然也不多。你好好收着,将来肯定会有用得上的地方。”
“你放心,等你弟弟长大后,就是你身在南昊,也能有依靠了。”
姜姨娘一脸真挚地握着楚千凰的手,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样子。
楚千凰感动地看着姜姨娘,想着沈氏的偏心,想着太夫人的软弱,觉得也唯有生母是真心诚意地对自己好。
只是……
楚千凰幽幽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姨娘,逸哥儿对二妹妹更好。”
自打去年元清观护驾那件事后,楚云逸明显与她疏远了,他们姐弟这几个月来说上的话也屈指可数。
楚千凰心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明明是楚云逸让她出主意,明明楚云逸也得偿所愿了,到最后却弄得好像她不安好心似的。
楚千凰有些心不在焉。
姜姨娘的眼帘急速地轻颤了两下,语重心长地劝慰道:“凰姐儿,你们才是同胞的亲姐弟!”
“逸哥儿只是一时被你二妹妹哄了去,也就是她更会装模作样,可日久见人心。从前,她在我面前也总是表现得十分孝顺,可后来呢?”
“别人都说养恩大于生恩……”
姜姨娘半是叹息半是感伤地又说了一句,就点到为止地不再往下说,引得听者浮想联翩。
楚千凰抿着樱唇,没说话,回想着曾经楚千尘对姜姨娘百依百顺到现在翻脸不认人,深以为然。
姜姨娘注意着楚千凰的神色变化,眼底的那抹冷芒狠厉阴郁,继续道:“逸哥儿年纪小,又是根直肠子,连国子监……哎!”
她又以一声悠长地叹息声作为收尾,没再说下去。
抱琴听着又红了眼,觉得自家姑娘与姜姨娘都不容易,偏生大少爷年轻气盛,被二姑娘哄了去,反而和真正的亲人疏远了。
楚千凰的嘴唇抿得更紧了,她也知道楚云逸从国子监退学的事,此刻听姜姨娘说来,不由心念一动:莫非楚云逸从国子监退学也是楚千尘怂恿的?
楚千凰只能反过来安慰姜姨娘:“姨娘,你也说了,逸哥儿年纪还小,他是个有出息的,将来还可以考武举。”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楚千凰好声好气地开解着姜姨娘。
不想,姜姨娘却是蓦然变了脸色,双眸睁大,一手紧紧地攥住了楚千凰的手腕,艰难地说道:“子女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血肉,我又怎么忍心看着逸哥儿受苦!”
“逸哥儿太苦了,尘姐儿算计他,连他二叔也……”
姜姨娘说着说着,就泣不成语,犹如被春雨打湿了枝头的玉兰花。
想到康鸿达看上楚云逸的事,想到那日在荣福堂听到的那番对话,楚千凰也是眼神恍惚,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姜姨娘死死地盯着楚千凰,心口猛然一缩。
她立刻就意识到了,楚千凰也是知情人!
滔天的恨意一瞬间汹涌地涌了上来,占据了姜姨娘的心口、眼眸,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是要炸开似的。
刚回京的那天,姜姨娘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就知道楚令霄与楚令宇兄弟俩为了一个差事吵了起来,吵得不可开交。对此,姜姨娘倒不意外,只是好奇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样的差事吵得连太夫人也安抚不了。
这两日,姜姨娘一直小意殷勤地伺候着楚令霄,试探了一次又一次,楚令霄也在气头上,就把康鸿达看上楚云逸以及楚令宇与康鸿达暗中达成了某些不可告人的协议的事说了。
楚令霄义愤填膺地把楚令宇痛斥了一番,表示自己在回京前全然不知情。
楚令霄说得话,姜姨娘是信的,毕竟这一路回京的路上,楚令霄的忐忑不安、辗转反侧,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姜姨娘恨上了楚令宇,也恨上了太夫人,她知道他们母子俩肯定都知情,想拿她的儿子去为楚家谋好处!!
少顷,姜姨娘的情绪又慢慢地压了下去,恢复平静,漆黑的眸子犹如一口百年的古井。
“你二叔的心实在是太狠了!”姜姨娘又拿起了被泪水沾湿的帕子,按压着自己的眼角,眼圈更红了,“偏生我无用,不但保护不住你,也保护不住逸哥儿。”
说到儿子,姜姨娘的悲痛由心而发。
楚千凰有感于姜姨娘的一片慈母之心,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又道:“姨娘,还有父亲在呢。”
“你父亲?”姜姨娘凄楚地一笑,泪眼朦胧,反问道,“凰姐儿,你真的相信你父亲能护住你们姐弟俩吗?”
姜姨娘与楚令霄生活在一起二十年,她花在楚令霄身上的心思比任何人都多,对于他的了解也远超旁人。
即便楚令霄避而不谈,她也能猜到楚令霄肯定一度也有过拿楚云逸去跟康鸿达交易的想法。
为了他的爵位,楚令霄就没什么不能舍弃的,端看怎么做才能给他换得更大的利益而已。
毕竟楚云逸也不是楚令霄唯一的儿子。
但是,楚云逸是她的命根子。
任谁都比不上,别人全都靠不住,唯有儿子才是亲生的,才是她最后的倚仗,将来能为她请封诰命,其他人都不能。
姜姨娘心里明白得很,楚云逸想要继承爵位,还得靠楚令霄,所以,她不想跟楚令霄闹翻。
但是,她也不想放过楚令宇这个罪魁祸首。
“……”面对姜姨娘的反问,楚千凰哑口无言,说不出昧心之语。
当她和楚千尘的身世揭开时,楚令霄下了狱,没能护住她,之后他又被流放幽州,这才也回到京城。
他们父女俩至今没机会好好说上话,但她知道姜姨娘说得没错,楚令霄如果真的觉得她受了委屈,这两天他早该来找她了。
她这个父亲薄情得很,所以过去这么多年才能安然游走于两个女人之间。男人嘛,从古自今都是这样的。
姜姨娘柔声又道:“凰姐儿,只有你们姐弟俩才是血脉相连,可以相互依靠、彼此扶持的。”
“逸哥儿是你看着长大的,他什么性子你还不了解吗?今天要是有人敢欺负你,第一个冲上去为你出头的人就是他!”
想着那个为了保住爵位不惜以身犯险的少年,楚千凰下意识地点头,若有所思。
对她来说,就算去了昊国,也不代表真的要和大齐这边彻底断了联系,她若是在大齐能有点倚靠,那么将来也可以多一条退路,在昊国也会被人高看一眼。
是啊,她也是魔怔了,这段日子她心中对沈氏有怨,却忘记了楚云逸是她的弟弟,血脉相连,就算现在他被楚千尘哄去了,也是一时想岔了。
从小,楚云逸就和她更要好,更投缘!
楚云逸待人一片赤忱,就是在她的那个梦里,他也是干干净净的人。
在这个侯府中,最可信的人就是他了。
楚千凰反握住姜姨娘的手,笑道:“姨娘,我和逸哥儿一定会彼此扶持的。”
“那就好!那就好!”姜姨娘连声道,终于破涕而笑,一双明眸哭得又红又肿,“你一向聪慧,最有主意,姨娘这几天愁得夜不成寐,实在是没办法了,想跟你讨个主意。”
“你知不知道,你二妹妹说要让你二叔父去幽州为你父亲顶罪,又拿了个兵部武选清吏司的差事出来想笼络住你父亲?”
楚千凰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楚千尘分明是想让楚令霄和楚令宇这对兄弟为此反目,楚令霄想要的不仅仅是差事,还有永定侯的爵位。
如果楚令霄真的拿回了爵位,可以想象到的是,从此他就会靠向楚千尘,疏远自己!
让楚令宇承爵就更不妥了,他和二婶刘氏的心眼就跟针尖似的小,待他承爵的那一日,第一个要压制的就是长房。
所以,爵位给楚云逸是最好的,这样,她就会是永定侯的同胞姐姐。
楚千凰沉吟了片刻才道:“姨娘放心,我会想想办法。”
楚千凰也没把话给说死,这件事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比如沈氏如今闹着要跟楚令霄和离了,连楚云沐都要带走,如果是真的,楚云逸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她就担心沈氏是在以退为进。
无论这件事成不成,楚云逸若是知道她为他做的事,至少也会承她这个姐姐的情。
“凰姐儿,你也别太为难了。”姜姨娘握着楚千凰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道,“我知道你马上要去南昊了,你也是不容易了。”
“我就是想你给我出个主意……”
姜姨娘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微咬下唇,那么脆弱,那么忐忑,那么慌乱无措,又透着为母则强的坚韧。
“姨娘,放心。”楚千凰再次抬臂抱住了姜姨娘,轻轻地拍着她单薄的脊背。
姜姨娘的下巴靠在楚千凰的右肩上,刹那间,变了脸。
那张清丽的鹅蛋脸上,面无表情,如同覆了一层寒霜似的,她的目光幽深无边,充斥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坚定,仿佛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窗外不知何时落起了绵绵细雨,打湿了枝头的玉兰花,雨滴在如玉的花瓣上彷如一粒粒圆滚滚的水晶似的。
地面渐渐地被细雨打湿了。
姜姨娘来的时候,没有打伞,走的时候,是楚千凰亲自撑伞把人送回了她的院子。
之后,楚千凰没有回她的月鹭院,反而独自坐着马车出了门。
如今沈氏不在侯府,且启程在即,楚千凰也不必再遮遮掩掩、用偷偷摸摸了,主动去驿馆求见安达曼郡王。
安达曼没想到楚千凰会来,有些惊讶,但还是让人把她领到了院子里的凉亭中。
细雨还在缠缠绵绵地下着,不见大也不见停,雨水打在庭院里的那几杆翠竹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楚姑娘,请坐。”安达曼请楚千凰坐下,那双褐色的眼眸看似含着笑,笑容之下,是藏不住的精明与锐利。
两人在凉亭里隔着一张石桌面对而坐。
有小厮上了茶,安达曼又笑着请楚千凰喝茶,也不问她为何而来,想想也知道她总不会闲着没事来找他喝茶吧。
面对聪明人,楚千凰干脆地直接道出了来意:“郡王,我们马上就要离京了,我放心不下弟弟,有一件事想请郡王帮忙。”
安达曼:“……”
安达曼叹了口气,为难地与楚千凰打起太极来:“楚姑娘,这里毕竟是大齐的地盘,中原有一句古语:强龙难压地头蛇。”
楚千凰如何不知道安达曼不过是在推搪罢了,于是笑眯眯地又道:“郡王放心,我不会白白让你们帮忙的。”
若是以前,安达曼不会相信这么个小姑娘的出口狂言,可是在见识过新型弓的威力后,他对眼前这个大齐贵女多少有些另眼相看,耐心地等着对方开出条件来。
楚千凰胸有成竹地说道:“昊国虽然位于南方,乃米鱼之乡,但近年来各州干旱频发,粮食不足。我知道一种作物,可以亩产八百斤。不知道郡王有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