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省警察厅派出的剿匪小队,渡过黄河以后,剿灭了一小股劫路的土匪,在夜幕中,顺着黄河北岸一直往西走去。他们在老套的指引下,尽量往西赶去,他们计划在明天一定要到达阳武县。这里离阳武县还有五六十里地,徒步行走,就这一帮年轻少壮的人们,白天也得三四个时辰。又加上河边道路坑坑洼洼,曲曲弯弯,实在难行。又加上肚中饥饿,勉强走到一个小村庄那边,老套建议就在这个小村庄稍稍打尖,明晨起早再行赶路。张虎和刘明礼也觉疲劳赶路不见功,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向着那个黑黢黢的小村庄走去。没有走到村里,村边的狗已经开始狂吠起来。接着,村里的狗们都开始叫起来。老套和刘明礼岁数大些,老套又是本地人,两个人让其他人在村头等候,他俩先去村里看看,能否找到可以食宿的人家。
漫天野地的村庄,又是黑夜里,老套虽然在这一带很熟,这个时候也辨不清东西南北了。他俩一直走到村里,顺着一条村中的道路往里走,希望能够碰到走夜路来到的人。他们仍旧高度警惕着路边的动静,生怕忽然窜出来几个剪径盗匪,要了他们的命。腰间的枪插到最顺手的地方,两双眼睛滴溜溜的来回搜索着。阳武匪事,十分猖獗,从民国始就见端倪。无怪乎梁启超在河南开封演讲时说,“民国现状,蜩螗沸羹,事实章章,不可掩蔽。”确实名副其实。后来,日本占领新乡,阳武土匪横行,什么张显勋、王三祝等,闹得鸡犬不宁,整个原阳已成无政府状态。民国时期的匪患就已经开始猖獗了。任何一个黑影里都会冒出来几个手持刀枪的人,瞬间夺了你的钱财和性命。大的土匪队伍上千人,小的十个八个人,都是惹不起的主。
正走着看着,前边的黑影里走来一个人,看不清面目,待走近了,借着夜色看见是一个老人。老套上前招呼了一声:
“问个事吧老哥。我们是从南沿儿过来的,船晚了,走到现在才到你们这里,我也是阳武曹庄的。我想问问这个村里有没有饭馆客栈,我们晚饭也没有吃,走不动了。麻烦你行个方便吧。”
说了半天,黑影中的那个人朝着老套摇摇头,用手指指路,绕开两步,又向南走过去了。
可能是遇到了哑巴,或者是装哑巴的人。半夜三更的,时辰已经接近子时,这样的世道,夜里碰到两个走夜路的人,不啻于见到两个鬼怪,哪个还不早早的躲开去。老套又来到一个有小门的家,用手轻轻的敲了一会儿,朝里边问道:
“掌柜的,有人吗?我是过路的,想问个事,麻烦开门吧。”
叫了好几声,里边终于传来了脚步声。脚步来到门前停住,只听主人在门里边问:“你是哪庄的?”
老套回答:“我是曹庄的,过河了,走到这里迷路了,想在这里找点儿吃的,,在这里凑乎一夜,明天还要起来赶路。”
听了老套的本地话,好半天了才把门打开,露出一个男人的脑袋,朝外看看问:“现在这世道,不太平。你们俩人?”
老套急忙说:“不,我们还有几个人。看样子你没我岁数大,兄弟,是这样的,我们八个人,路过这里,想在这里打个尖,天不明就得赶路。这个村里有没有客栈饭店,我们差不多饿了一天了,都饥了,不知道能不能行个方便,我们出钱。”
那人看看这两个人,说话不像土匪,那有土匪这样叫门的。他迟疑了一下说:“就你们俩好说,八个人,八个人,没地方啊。凑乎也凑乎不了啊。要说是出门谁没个难处啊,帮帮也应该的,就是我找不到这么大的地方啊。要说饭店,这里李家开了个酒馆,不过,这个时候了,估计已经睡下了。要不这样吧,我领你们去看看,要是真睡了,我给你们叫开门,你们估计叫不开门。这个时候,谁敢开门哪。”
刘明礼在黑影里说着感谢的话:“多谢了,打扰了。”
一句话就被老乡听出来是个外地人,那人出门边走边问:“这个老哥是南沿儿的吧?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老套解释着说:“是,他是河南儿刘家寨的,我们明天要赶到阳武去。”
几个人说着,就来到一个有亮光的房子前,那个人上去敲门。还好,里边的人还没有睡觉,听见了敲门声,从里边大声问道:
“谁呀?太晚了,不接客人了。”
那人大声说:“李忠哥,我是小河呀,有个曹庄的,过河晚了,带着人想来吃点饭垫补垫补,你看能不能给他们做点吃的。”
里边回答:“小河弟呀,没啥吃的了,就有饼,也没啥菜了,也没有稀的,要说就有酒了。还有点儿马肉,不知道客人吃不吃。”
那人问老套和刘明礼:“吃不吃?”
刘明礼说:“兄弟,这个时候了,哪还顾得讲究啊,只要是能填饱肚子的,都行。你让这个掌柜的开门吧,我回去叫我的人过来。”
说着,就要转身离去,被老套叫住了:“不不,还是我去吧,你在这里等着。你先进屋歇着,我走得快。”说着,就消失在黑影里。
路边的狗不停的叫着。
掌柜的从里边把门开开,放刘明礼进去,领路的转身要走,刘明礼拉住挽留着:
“兄弟,你别走,一会儿喝点儿酒吧,咱初次见面,我看你怪热情,认识认识,以后你到河南沿儿了,我不能不认识啊。”
那个叫小河的也没坚持要走,就坐下来和刘明礼和掌柜的李忠说话。
李忠是个厨官,就是厨师,他五十来岁的样子,胖胖的,很憨厚的模样。问刘明礼一些闲话,就把灯头挑亮些,照的屋里都亮堂了。他黑黑的脸,看不清楚眼睛,眯缝着。他介绍着剩下的东西。“有点马肉,是一个人送来的,说是被枪打死的。打死两匹马嘞,我没有都要。那么大两匹马,吃不完就臭个鳖孙了。你说,这个世道,连马都跟着遭殃。还有一些面饼,就是有些凉了。要不,我一会儿给你们搅点面汤吧。喝点热汤,肚里好受些。酒吧,还是咱本地的老烧。能喝,不上头,一会儿我给你们再搁火上筛一下。”
旁边的小河接着说:“酒是好酒,就是有点儿劲大。过河的人都爱喝劲大的酒。有的过路的,掺点水,那就不好喝了。”
刘明礼看这俩人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心里也踏实了许多。他不失时机的问着土匪的事。“我从船上下来,听说南沿儿的张老三过来了?顺河街的船都被水冲走了,到底是咋回事儿啊?”
开始,李忠和小河不想搭腔,他们还不知道刘明礼的身份。过了一会儿,看看刘明利文文静静的样子,像个读书人,就放松了许多。开始慢慢的说起来。
“我开饭店的,过路的客人多,南来北往的事都说。我听一个西边来的人说,韦家集被张老三抢了。还死了几个人。韦家集的韦大壮是陈家寨的外甥,陈家的小儿子也被张老三起票了,还要了五千个大洋,最后,人还是北张老三害了。”
这个消息令刘明礼的头蒙了一下,似乎是被谁从脑后头打了一拳,他心里说,血案到底还是发生了。他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官府就不管了?”
小河忙着接上说:“咦,这种事儿天天都有,谁还管得过来呀。前几天听说有两个庄,两队人马打了一仗,死了不少人。天天都有死人的事,不一定是谁杀谁呢。”
刘明礼癔症了半天又问:“张老三起票是啥时候的事啊?”
李忠想了想说:“就这几天的事,不会超过三天。不过,你才来到这里,不知道深浅,不要乱说,弄不好要惹祸嘞。”
说着,外面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来到门口的时候,外面听见老套说:
“进屋吧,都在屋里说话。唉,土匪再多,还没有好人多。”
里边的李忠和小河都听见了,很高兴的在里边应道:“这个老哥说得对,还是好人多。就连那些劫路的,也不都是坏人。你想,不是家里少吃没喝的,谁去干这种坏良心事啊。弄不好要掉脑袋嘞。”
话音刚落,老套和张虎等人都进了屋。掌柜的看见这些带着风的年轻汉子们进来,吃了一惊,小声说了一句:
“我的老天爷呀,这都是梁山上下来的吧!”
把马肉切好,端上一大盘,掌柜的又拿上来一小坛酒,还有一筐大饼。不一会儿,又端上来一盆面汤,这些饿极了的武士们,狼吞虎咽,转眼间就把桌子上的酒肉面饼吃得差不多了。张虎交代,有公差在身,不得贪杯。有人干脆就不去端杯,唯独老套和张虎明礼喝了一些。并小声的商量着一些事情。
一旁的小河和李忠俩人聊着,说着最近听到的新鲜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