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原考虑着痞子小货晚上会来捣乱的,老套安顿好了大毛睡下以后,他独自一个人坐在二套家的院子里没有睡觉,他也不准备睡觉了,专等着小货们来闹。他暗暗地打好了主意,也可能是有酒的力量涌着,只要这个家伙赶来,他要痛打她一顿出出气,随他怎样都行。大不了他又去叫了那个吴望牛,这倒是省了他们的事了,找他还找不到呢。他坐在黑影里,两只眼睛看着这个黑漆漆的夜,他不知道这个夜里藏着多少阴谋和奸人,藏着多少世道人心。他今天晚上是要豁出去了。像二套那样的,前怕狼后怕虎,一切都是忍让着,到头来不还是被吴望牛找上们来欺负?不行,现在这世道,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你真正挺起了胸膛,妖啊鬼呀也就不敢逞凶狂了。就像这个小货,他弟兄几个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弟兄几个连一个老婆都没有娶到家里,但是,在村里谁都不敢去惹他们,都怕他们不住的骚扰和捣乱——这样的手段虽然令人不齿,但是他们确实不曾吃亏,不曾被谁欺负了。动不动就是几个小豆子一样的小人儿,到你家里闹腾,谁还去招惹他们哪。老套今天攒足了劲要等这个小货以及他叫来的所有的人上门来闹。可是,不知道是小货知道了家里有强人了还是咋的,竟然一直没有露面。过了四更天了,老套已经靠着墙睡着,并且还打出了呼噜声,也没有等来小货们上门。他觉得这些东西可能也都睡着了,就回他的屋里,躺床睡觉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二套家的早早就起了床,为了早日为大哥老套娶来媳妇,她要起来做饭,让这一大家子人吃了,她再去吴家堡女方家里商定完婚的日子,尽早的把媳妇娶到家里,拴住这个男人的心;有老套在家,她心里踏实。她也看出来了,弟兄三个就大哥是个撑门面的,那两个不是胆子小就是没有主意,一个小地痞流氓就把他们欺负了,她这心里一直不能得到平衡。她做好了饭,叫大家起来,就在外面的小桌子上,一家七口人,草草的吃了早饭。女儿小丹去刷碗筷,二套家的对老套大哥说:
“大哥,看来这个小货也是捡软的捏,他知道你们在家,不敢来闹了。大哥,我去吴家一趟,找找媒人说说那个事儿,定个日子把这事儿办了,有你在家里住着,我看了,他们以后就再也不敢来闹了。再说了,你也安生过上几天日子,将来再有了自己的孩子,咱们家人丁兴旺,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女人说着,进屋稍稍打扮了一下,出门来一亮相,大家的眼前也都一亮,二套家的人长得实在不错,尤其是那一头秀发,就是扎成马尾,也是如流苏一样晃着垂着着飘动着,这要是生在有钱人家里,胭脂口红的擦着,那真真的就是一个美人坯子。
“二嫂长得真好看。”大毛笑着说,不过,他又说道,“这样吧,现在这世道不太平,那个吴望牛还没有被剿灭了,他又认识你,我总觉得你一个女人家这样出门不实落。我还是跟你去一趟吧,顺便也看看师傅的新人是个啥样儿。”
大家都觉得大毛说得对,老套也说:“你跟你二嫂去一趟也行。哎呀,我都这个岁数了,啥好看不好看的,只要是个能过日子能看门做饭的就中了。咱家里穷得这个样儿,还讲究个啥呀。”
大毛晃晃脑袋说:“不对,咱们将来啥都会有的,这事不能只看眼下。谁家穷都没有扎下穷根。”大毛也能说出个道道来,以前总闹笑话,说话像个没底儿的炮,那是没有给人家表达的机会。
二套家的赶紧去夸大毛会说话,她指指大毛说:“看看人家大毛兄弟,见过世面的人就是不一样,不像你二哥,家里来地里去的,老实头一个,连个话都不会说。行,就让大毛兄弟跟我去吧,也帮我撺掇撺掇。别让我给大哥找个媳妇落不是,不管咋说也是大哥后半辈子的大事,不能太将就了。”
说到这里,老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说:“只要不傻,下雨知道往屋里跑就行了。到这个时候了,还讲究个啥呀。”
“大哥,”一直不说话的二套插话说,“人家不管咋说也是大户人家的闺女,还能比咱们这样的人家差呀?肯定不会差。”
“就是,一定不会差的。”二套家的说着,叫住大毛就要出门去。
老套说:“看看是不是小脚,大户人家的闺女都喜欢裹脚,小脚不会干家务活。”又交代二套家的说,“给媒人买几斤点心,别空手去。到了吴家,也给买点东西,成不成吧,不能让人家说咱们不知礼。”
“中,大哥,我都记着了。”
说完,二套家的和大毛一前一后一高一低一左一右的往吴家堡方向相亲去了。路上,也碰到来往过路的人,那些男人看到这样一个美人在野地里走,不由得回顾了几眼,趔趄着脚步,也不怕扭了脖子。不是大毛跟着,说不准真会演绎出什么样的故事呢。大毛对那些觊觎着,使劲瞪了几眼,把那些胆小的吓得,慌忙择路路去了。
路上也没有见到吴望牛们,大毛心里总希望再次很意外的见到这个土匪头子,他自从见到那个吴望牛一次,就想着一定要把他剿灭掉,做梦都是吴望牛,可惜,他再也没有见到这个姓吴的影子,他心里急的跟着了火一样。他想了,只要再见到这个人,只要他不是带着很多的人,有个三两个人,他就趁这个机会,打他个冷不防,用枪直指着他们,只要敢动,就一枪毙了他。他想着,自己单人独骑,一下消灭了土匪吴望牛,他要让姐夫和队长看看,他王大毛绝不是一般的人,他要让所有的人一夜之间改变对他的看法。可惜,他一直没有这个机会。他今天也同样希望机会再次青睐他这个不被人看中的人。
“奇怪,这个姓吴的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他在后头自言自语起来,二套家的没听懂他的话,就问道:“兄弟,你说啥呀?谁跑到哪里了?”
“没事没事。”大毛觉得自己又说漏嘴了。
女人想起了这几个人的行踪,神神秘秘的,就问:“大毛兄弟,大哥和你们都是一伙的?”
大毛听了有点不高兴,他说道:“啥叫一伙的,我们又不是土匪,我们是来剿灭土匪的。”
“那这样说,你们都是警察了?”
“这个不能说,我们队长说了,要保密。”
“哦,我知道了,你保密吧。”女人笑笑,其实她知道这几个人是警察了。“我大哥他也是个苦命人,他小的时候也没少受罪,他父亲去死的早,他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兄弟都没有长成人,他东奔西走,不少为这个家操心。他以前当兵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那个时候,本村有一个大户人家,老欺负他们,他一怒之下就当了兵,当兵手里有枪,也有人,当了兵以后,那家人害怕,就不敢欺负了。我嫁到他们家里,我爹说了,他大哥是个当兵的,没人欺负。谁知道,皇帝都下了龙位,大哥就回来了。这不,又遇上一个小货,不要脸的东西!啥事都干,你看看那个样儿,小豆子一样,光孬孙!”
“二嫂,你别怕,我再遇见他个鳖孙闹事儿,我一枪毙了他。”
“好,兄弟,有你们在,我这心理就踏实多了。还有那个姓吴的,这个土匪最坏了,这一带都知道他,看见谁家的大姑娘小媳妇长得好,他百生法儿的糟蹋人家,你不愿意了,他不是害死你家男人,就是害死你的孩子。还是害男不害女,让你断子绝孙,他让你连个报仇的都没有。”她想起那天吴望牛的那张脸心里就发怵。
眼看就要到了吴家堡,二套家的说:“找个卖东西的人家,买二斤点心捎着吧,头一次去人家里,不能空着手。”说着,看到一个人家好像是做着买卖的,二套家的就进去买了两封点心出来,拎着,一摇三晃的,又朝着村里走去。
遇到了人就问媒人家住哪里,问了两个人就找到了媒人家,妇人就带着大毛进去了。大毛站在院子当中,没有进屋。
二套家的和媒人到屋里说了一会话儿出来了,媒人看见大毛长得像个牛犊一样结实,就夸大毛说:“这个兄弟是谁呀,咋长这样结实啊。哎呦,我的老天爷呀,我那儿子呀,长得豆芽一样,也不知道似哪个,也不似我,也不似他爹,我看是长转果(变种)个鳖孙了。”说罢,自己哈哈笑起来。
二套家的也在一旁夸着大毛厉害:“姐姐呀,你不知道,我这个娘家兄弟呀,武功很厉害,一脚就把那个小货踢飞了。”这个女人拿大毛支撑门面呢。
媒婆听了,说着:“真的嘛?”又回头向后看了一眼王大毛。
大毛心里很不高兴,你咋能拿我比你那个转果儿子呢?大毛最讨厌说媒的媒婆了,他看着这个老女人的后背心里说:“看你那鳖孙样儿!我....”把脚抬得高高的,似乎要踹一下,然后又轻轻放下了,随在两个女人后头往外走去。
两个女人边走边比划着,说着,一直来到一个门楼前停住,媒婆上前拍门,喊着:“婶哪,开门?”
门开了,里边露出一个男人的头,有五十多岁的样子,脸上没有一点笑容,他阴沉着脸看了门外的三个人,没有说话,也不让进门。就那样瞪着眼盯着,等媒婆说话。后头的大毛心里说,这是个哑巴。
“叔啊,这是曹庄二套家的兄弟媳妇,来说说俺妹妹大妞的事儿。”
哑巴一扭头回头走了,连一句话也不说。这个人就是大妞的爹,就是他嫌弃大妞吃他家里的饭了,就是他说的“我能管你三顿饱,不能管你常年饥”,让他的女儿再嫁一家儿的吴家老掌柜吴清镰。这个人平时心里最看不起穷人,连那要饭的都知道他是个老鳖一,只要到了他的家里,不是不开门就是被骂走,别想从他家里要出一个剩馍摸。他家的田地大概就是这样积攒出来的。大妞是他的独女,按说吧,女儿嫁了不好的人家,遭了横祸,他这个当爹的也有责任,你当初嫁闺女的时候,就没有打听一下这是个什么人家?就知道家里有些田产,也不管人啥样,稀里糊涂的就把闺女嫁过去了。最后,当土匪,跟着吴望牛打仗,被人捉住割了头。闺女遭了难没处去,只有躲到娘家,你当爹的又开始嫌弃自己的亲生骨肉来了。这个当爹的,在吴家堡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婶!婶!你在那屋啊?”媒婆在院子里大呼小叫的。
哑巴用手一指堂屋,连话也舍不得说一句,头也不会的向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