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黄守望早早就睡下了。
可被窝还没捂热,外面拍门声便响个不停,还有人大声叫喊着,听话的意思,是苏家四少爷派人来请。
黄守望的婆娘急忙起来点灯,开门一看,果然是苏家四少爷的奴仆,说是四少爷有请,要黄老爷立即去小公馆,有要事相议。
那奴仆说完,又言还有其它要紧事,便急匆匆便走了。
可能真有什么要紧的事,这次连人都不等。黄守望没办法,只好起床,重新穿衣服准备出门。
女人在旁边服侍他穿衣,心里总觉得不舒服,便劝道:“这么冷的天,要不你就推病别去了,喊个人去回话就行。”
黄守望转身看更漏,才过戌时,也不算晚。若是以前,正是外出喝酒办事的时候,此时四少爷派人来请,也算正常。而且看那奴仆火急火燎的模样,料想应该也是有急事。
关键是上次四少爷吩咐的事,要找蔡多福麻烦的,已经过了六天,还没给四少爷一个答复,此时再推辞,只能四少爷不高兴。
去肯定是要去的,反正就是想不出办法。也算给四少爷一个交代。
“也不算太晚,我很快回来,你让石头准备竹椅。”黄守望应道。
“石头这几天都在找那算命的,今晚还没回来复命。我出去帮你喊两个人,也不知这会子能不能找到人?”
女人念叨着,出门去了。不一会,找来两个抬竹椅的轿夫——四人的桥子,只有当官的能坐的,哪怕再有钱,黄守望也只能坐两人抬的竹椅。
两名轿夫,进来把黄守望抬出来,可笨手笨脚的,连毛毯都铺不好,急得女人在旁一边帮助铺毛毯,一边碎碎念的就是骂,还不忘说起温大石的好处。
好一会,才安置妥当,两名轿夫抬着竹椅,摇摇晃晃出门了。
黄守望坐在竹椅上,披一件狐裘,盖一层黑尾鹅绒被子,倒不觉得冷。也多亏妖兽皮毛这些,大秦没有管制太严,只要有钱,能买得到,就能用。
竹椅穿过凤凰大街,进了昏黑的日新街。
今晚多云,月光总是少见,夜色就像锅底扒下来的灰,沾在脚底,越走越黑,连挂在竹椅旁那盏马灯,都似抹了灰,照不出六尺远。
经过余公馆的时候,黄守望忍不住转身望了一眼,灰白围墙里,那间破旧的瓦房,仿佛一只野兽,又像一只阴沉的恶鬼。
突然,一阵混合着馊水和屎尿的气味,不知从何处飘来,熏得他有点想吐。
竹椅继续摇着,轻飘飘往前走,摇得他越发恶心。
突然,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呕的一声吐了出来,身子在空中晃得不上不下,躲闪不及,有一半就吐就在崭新的黑尾鹅绒被上。
他吓了一跳,还没缓过气,又觉屁股下一湿,屎尿也喷了出来。
“回去。快回去。”黄守望急忙喊道。
两位轿夫也吓了一跳,急忙调头,可走了几步,前面的轿夫突然停下,转身和后面的轿夫对视一眼,两人似有默契,竟将竹椅放下,抬到路旁,然后提着马灯先跑了。
“混蛋,回来……”黄守望喊了一句,没想又呕吐起来,将傍晚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呕得满地都是,连衣服被子都弄脏了。
待稍稍缓过劲来,他就是生气,明天要找人打死这不知死活的轿夫,然后才开始犹豫着要不要起身走一段。
事实上,他的手脚,在兽血药汤的作用下,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只是他想好好静养,待全部康复后再用力。
可打定主意要起身,却发现手脚根本没有力气,完全不听使唤。
他觉得可能是吃错东西了,可这几天一直呆在家里,没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臭婆娘不会是知道自己想纳妾,暗地里搞鬼吧,不应该,自己只是想生个儿子,她也没这个胆量。
月亮从云堆里探出头来,洒下一路银光,一霎间,蓝的天,阴沉的云,黑的瓦,斑驳的墙,还有地上用碎石铺成的月光,清晰透亮,就在这清明的夜景里,他又看到了远处余公馆那漆黑的瓦顶。
房子没塌,不会有事的,就是吃坏了肚子。他歪在竹椅上,开始自我安慰。
不一会,月亮又下去了,日新街伸手不见五指,寒风从街那边吹来,呼呼直响。
他觉得有点冷,想伸手拉拉身上的被子,可压根动弹不得,只有那双眼睛,不停地转着,又黑乎乎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黄守望又冷又怕,开始咒骂那两位轿夫,还想起敦厚老实的温大石,今晚要是他在就好了。
突然,黑暗中亮起一点火光。
黄守望精神一振,开始叫喊起来。
火光越来越近,有人提着灯笼走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可靠稳重的小伙子温大石。
“石头,快背我去找刘大夫。”黄守望如见救星,叫喊道。
温大石走到黄守望身旁,蹲下来说:“黄老爷,你中毒了,很快就会死。”
“温大石,你在说什么,快背我起来,去前面玉成坊拍门。”黄守望有些生气,大喊着,只是声音有气无力。
“我不叫温大石,我姓钱,叫益民。”
温大石,不,应该是钱益民说着,站了起来,摇头扭脖,抖着身子,整个人开始扭曲变形,原本矮粗结实的小伙,渐渐变成一个身材高挑,面相俊俏的小子。
黄守望完全看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是窍客?”
钱益民问:“黄老爷还认得我么?”
黄守望摇头,他真没想起有见过这个人,也没听过钱益民这个名字。
钱益民继续问:“那黄老爷还记得一个叫温茉莉的姑娘么?”
黄守望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是谁。
钱益民说:“三年前,二筒巷子温家被你设计欠下一笔高利贷,温家有个十四岁的姑娘,第二天就被你强行卖到许家,这姑娘进了许家,没两天就上吊自尽了,这事你应该还记得吧。”
黄守望想起来了,吓得冷汗直流。
“那个姑娘,就叫温茉莉,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温家被你逼得家破人亡,黄老爷竟然连名字都不记得,真是讽刺。”
“我可以给你钱,你要多少都给你。”黄守望撕心裂肺地喊道,只是声音很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