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应他们二人的要求,就送到镇子口,墨棐递了些小费给他,那车夫便乐呵呵地走了。
“我就奇怪了,这往常流莺都会亲自下来接我的,怎的今日反常。”纳溪在四周瞧了一番,没找的那个小身影,颇为失落。
墨棐倒是不以为然,“许是小姑姑有事未能……”
话音未落,便瞧见结界打开,一抹青色的身影缓缓而来。纳溪心里欢喜,赶忙迎过去将人儿搂在怀里,爱惜的很。
“夫君怎的瘦了一圈。”流莺窝在他怀里,软糯糯的。
纳溪笑着,“哪里,想你做的饭菜了才是真。”
站在一旁的墨棐实在看不下去,一个是名震四方的大将军,一个是蝶国护国元老之女,两个人平日里不知有多潇洒威风,如今这副模样真是不堪入目。
墨棐索性眼不见为净,打开结界先行离去。
神明和妖灵皆住在山中的结界之间间,那里与世隔绝,即便法力再高强之人进了此地也是施展不得。墨棐穿过拢着迷雾的林子,站在陡崖上视线开阔,有进出的小妖见了他停下来行礼,墨棐也笑着一一回应。恍然间,有只小东西从林子里窜出来跳到墨棐怀里,样子像狸,长了一条白色的尾巴,是他从小养着的腓腓。
“这才几日的功夫,师父他老人家就把你喂成了这个样子。”
腓腓在他怀里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睁着珠子似的眼睛瞧他,墨棐毫不在意的松手,眼看着就要将他摔在地上,那腓腓突然化作了人形,站起身来,“殿下出去这半月,腓腓甚是想念,如今倒是窝在殿下怀里撒个欢儿都不肯了。”
墨棐格外嫌弃的蹙起眉,往前走,看都不看他一眼,“你哪里是惦念我,分明是记着府里的好吃的。这几日跟着师父总是吃斋饭还能把你喂成这个胖样子。”
少年郎在他身侧咋呼,“殿下哪里的话,属下可是将师父他老人家照看的很好。”
“.……”
墨棐不想再搭理他,转头去了祯绱大师的住处拜见。
彼时在素府,夜幕降临,四周都点了烛火。
素卿的房间早早就熄了光,她跟三两个丫鬟躲进被褥里,捧着那颗夜明珠议论。
“这可是夜明珠,稀世宝贝啊。”
“先生不愧是先生,多少宝贝物件儿都有呢。”
素卿捧着那颗珠子,明显心不在焉,“你们可否知道那先生住在何处?”
众人摇摇头,忽地,彩环出声道,“倒不如明日去问问送行的车夫。”
素卿点头,“是个好法子。”
“可是小姐,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素卿噎住,她自然是不能承认自己对那位名唤墨棐的先生念念不忘了,这样说出去有损颜面,索性胡诌道,“这夜明珠乃是先生的物件儿,我一直这么占着也不行,自然是要还回去的。”
彩环点点头,“小姐说的也是有理。”
“那咱们明日便去,”素卿笑起来,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不知道又在盘算什么折腾人的点子,“彩环跟着我,其他人留在院里。父亲不许我出府,你们便帮我留心着点,若是有人来问就说我大病初愈卧床休息呢。”
众人答应着,素卿这才心满意足地乖乖上床睡觉去了。
梦里有棵灯笼树,四下飘散着银屑,素卿感觉有些不真切,朦胧间看到有一人站在灯笼树下,背对着她,满身落寞。素卿轻声唤道,“公子……”
那人听到她的声音,身形一顿,转过来,眼里满是诧异和惊喜。素卿瞧着,像是坠进了那双眼睛里,不由自主地缓缓靠近。待她走近了一瞧,竟发觉站在面前的是墨棐,不由得腹诽道,她可真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梦里的墨棐与她平素里见得更显稚嫩,好看的眼睛里噙着泪水,一身貂毛的墨色长袍完全一副贵公子的做派,身姿挺直地站在她面前,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卿儿,可是你回来了?”随及泪珠便从眼眶里滚出来,让人看了心生怜悯。
素卿从袖里掏出手帕给他拭去眼泪,笑,“我这真是心里生了魔障,竟然连先生年幼时的模样都能梦见。”
小墨棐不懂她所语,焦急地询问,“卿儿说什么,为夫怎么不明白?”
为夫?
素卿笑的更开心了,自嘲不已,真真是个孽障,竟然自个儿做起春秋大梦来。她看向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墨棐,伸手捏捏他光滑的脸颊,道,“你长大了定是个漂亮公子。”
小墨棐羞红了脸颊,方才还红着眼睛一副悲痛的模样,现在却扭过头去不敢看她,素卿想起在府里见到的墨棐,不禁感慨,人果然还是年幼时有趣些,又想起现下是在梦境里,不禁起了坏主意,“你方才叫我什么?”
“卿儿。”小墨棐方才哭的有些喘不上来气,说话还带着鼻音,可爱的紧。
“你得喊我姐姐,”素卿抬手捏捏他的脸颊,哄着,“叫一声姐姐听听。”
谁知这小墨棐脾气执拗得很,连连摇头,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我与卿儿乃是夫妻,哪里能以姐弟称呼?”
素卿听了直觉有趣,问,“我何时与你是夫妻了?”
小墨棐像是听到了什么诧异地言语,扭过头来紧紧揽住她,声音都在颤抖,“卿儿何出此言?你我可是拜过天地入了堂的,我……你亲口答应我的。”
素卿被他勒的喘不过气来,心里还有空感慨一下这梦做的实在真,只好拍拍他的后背,暂且让步,“好好好,我方才是玩笑话,莫要当真。”
小墨棐这才稍稍松开一些,眼睛仔细盯着她,“旁人都说你这一走便不会回来了。可我知道,你既然许了诺,就定不会随便弃了我。”
素卿没了闲心些别的,痴痴地望着他的眼睛,耳边全是他的声音。
“卿儿,你说让我等你百年,我便乖乖地等,把腓腓照顾好等你回来。”
素卿看着他,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止也止不住。他的眼睛实在纯粹,满是遮不住的爱惜和痴恋,她看的真切,越发心疼,好似这一切不止是一场梦倒是她真切发生过的。
素卿窝在他怀里,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下来,哭的有些喘不上气来,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她——
“小姐!小姐!”
素卿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粗气,眼前一片朦胧,缓了片刻才醒过神来,抓住彩环的手急匆匆地,“快去备纸墨,快!”
彩环被她吓得不轻,又瞧见她这副罕见的慌乱模样,赶紧叫人去备纸墨,一刻也不敢耽误。
深更半夜,后院的动静闹得动静可是不小,直接将前院的素老爷惊动了,披着衣服就往后院冲。身旁的小厮直劝,“老爷别慌,小姐只是夜里惊梦,没什么大事。”
素老爷在院子外边瞧了半响,直到看见彩环端着一盘糕点进屋去才松了一口气,“还有心思吃东西,看来是没什么事,回吧。”
此时,素卿正翘着腿坐在桌前画画,低头咬住彩环递过来的热乎糕点,分外满足。
“小姐,方才奴婢回来时碰见老爷了,瞧着小姐无事才离开。”彩环转过身去倒了杯热茶喂给她。
“下次这事儿就别再去惊动我爹了,他老人家身子骨不好省的被我吓到。”
彩环显得有些忧虑,踌躇道,“小姐,要不还是将那夜明珠留下吧,那珠子在枕下放着的时候您就不惊梦了。”
素卿笔尖一顿,心里涌上些寂寥,半开的窗子正巧将残月露在她的眼前,梦里的场景还在脑海里不断翻腾,素卿没理会彩环的话,兀自说,“你瞧这画。”
素卿从小善歌舞,尤其擅长作画,可却从不画人。彩环低头看了眼画,画上之人虽只有背影,可落寞之意扑面而来,她由衷的夸赞,“外头的人说您从不画人是因为画的不好,照奴婢看,小姐之所以不画人,是因为还没遇见。”
“此话何意?”素卿听着来了兴趣,捻着笔瞧她。
“小姐是个极懂乐趣之人,对人对事不发觉其中乐趣是绝不会动心的,我瞧着小姐这初次动笔就画了个男儿郎,莫不是对哪家公子动心了?”彩环打趣道。
素卿自然听出来话中有话,倒也不生气,笑道,“你这小丫鬟,竟敢拿主子取乐。我自幼在府里长起来,平素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见过什么别家公子,你倒不如直接说我对那位先生动心了呢,何必绕着弯子挖苦我。”
周遭的丫头听了捂嘴直笑,彩环乐起来,“这是小姐自己说的,可怨不得奴婢。”
素卿又气又笑,抬手在她背上轻拍了一下,骂道,“没点教养。”
桌前头磨墨的丫鬟也凑过来瞧了一眼,纳闷,“可这也不像是那位先生啊,倒真像是哪家公子。”
“嗯?”素卿放下笔,看她。
“先生身上净是冷漠,除了这个哪里瞧得见旁的半丝感情,活生生的一个世外仙人模样。可小姐画上的,就是个活生生的人,看上去七情六欲都有。”
素卿抿抿嘴,困意涌上来,“是啊,许是他,也不是他。”
彩环瞧着她哈欠连天的样子,好言劝着,“天色不早了,小姐快躺下再歇息会儿。”
素卿答应着,挥挥手叫众人散了,彩环伺候着她睡下才灭了烛光退下去了。
床上躺着的人翻来覆去,心里总觉不舒坦,索性又起来披着衣服端详那副画,提笔在一旁写了几行小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注:出自汤显祖《牡丹亭》)
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上床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