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我所料
第二日,房儿再次怒气冲冲而来,将一柄雕花女剑指在我的胸口:“你这个妖孽!”
她的脾性很像我,火爆刚烈,一点都不像她父亲那般温文尔雅,她的脸庞却像极了小师父,尤其是那双暖化人心的双眸,我平静的望着眼前这个灿若春花的少女,爱到极致,却真的不知道要如何保护她,才能让她免于受伤
“你哭什么?!打本君记事以来,何曾见过我父王落泪!何曾见他误过早朝!你这才回来几日,便让他如此难过!连朝事都不顾了!你说,你到底对我父王做了什么!”
“房儿”
“不要这样喊本君,本君乃本朝幼公主”
心脏犹如被人拆解挖空,痛到无以复加,原来,我现在就连她的名字都不配喊一声!在她心中,最想保护的最值得珍爱的都是她那个父王吗:“当年,我想带着你一起走,我想即便是死,也要还你一个自由自在的人生!可你不肯啊,你就像现在一样,选择了保护他。我很伤心,我恨自己不能让你毫无顾忌的安心依靠,反而是你的……父王,给了你想要的全部温暖,成为你最依恋的人。我从那时知道,即便我将你强行带走,你也不会开心,毕竟是离开了让自己感觉最安心的人嘛,肯定不会快乐,可恩房你知道么,我可以为你放弃生命,却不敢让你余生恨我,那会让我比受凌迟之死更加痛苦,所以,最后我选择了自己走”
“抛弃就是抛弃”她眼泪肆意而下,划过吹弹可破的桃花面容:“你不要再找借口!即便你这样说,本君也不会原谅你”
“如你所说,抛弃就是抛弃,无论当时有任何苦衷,都是抛弃,所以,我至今都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更不配得到你的原谅。孩子,你想恨便肆意的恨吧,母亲愿你就这样,什么都不要探究,就这样恨我就好!一切都由我来承担”
她缓缓放下剑,眼睛通红:“好,就算本君是情愿留下来的!本君现在就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你告诉本君,当初为何要不顾一切的离开,离开父王”
“因为他害了我夫君,将我软禁王宫”我张大嘴巴,依然说不出那句:他还抢走了我的孩子
“你胡说!韩非明明是自己服毒而死,他里通外敌!对父王不忠不臣!父王才会将他下狱,是他自己想不开,服毒而死!父王可怜你,便将你收入后宫,父王何错之有,你既为父王生养,又何必假意追思他人”
“他没有通敌”我控制不住自己过份激动的心情,上前抓住她的双肩:“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这样误解,没有关系!唯独你不可以!”
“为何……唯独我不行?!”她惊恐的睁大眼睛,透过她明亮的眼睛,我感觉到,敏感如她,她开始怀疑什么了
我不能告诉她,我不能毁了她,我不能让她小小年纪,便承担这样的身世之苦!我不能亲手摧毁她对这个世界的信任!更不能让她与秦王为敌,那样她会真的有生命危险
我松开她,终于移开眼睛,黯然神伤:“我答应你,只要你父王日后不再来招惹我,我不会主动再去见他。以后,我会尽量平和些,不去惹怒他。”
她沉沉的呼吸着,胸膛一起一伏,看起来气愤至极,紧紧咬住的唇和紧紧锁住的眉再次确认了这一点,最后,她伸出手狠狠的推了我一把:“你这个坏人”说完,狂奔而去。
“恩房”我追出殿外去,小小的身影已经去无踪迹
……
对不起,孩子,许多事情不该你来承受,母亲多年来,本就亏欠于你,怎舍得,让你痛不欲生。
“她是个好孩子”毕之一身湛蓝,立在殿外:“有公子的耿直,有阿姐的刚烈,有自己的那一份长情,若是真的让她知道真相,最痛苦的人,便成了她!”毕之收回目光,看向我:“可她有自己的人生,她也有权利知道真相”
我抬眼看向毕之,阳光将眼睛刺得生疼,不知不觉已经泪满眼眶:“我一生都在承受身世之苦,偿还上辈人之间的恩怨,我不想我的孩子,同我一种命运”
“如果你不想让她知道真相,那所有的一切,都将由你来背负,她一辈子不知晓真相,便会一辈子恨你,这种恨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那也好过让她在养父与父亲之间抉择,若是再闹大了,依着秦王个性,他极有可能会不顾多年情分,对房儿下手。我又怎忍心,让我儿有生命之危。”
毕之叹息一声,仰头看了看万里晴空:“这大雪下了三日,今日好不容易见了太阳,阿姐可要出去散散心”
我摇摇头
“我是说宫外韩府”毕之负手而笑
我抬起头,仰望屋檐各处厚厚的积雪:“如此大的雪,也不知韩府的马圈是否被积雪压倒,那院里的梅枝可有人修剪”
“我们走了之后,秦王便下令将韩府砸了个干净,床榻用具,全都碾碎焚烧,倒没听说马圈和梅花有何遭遇”
“趁着雪还不化,我们且去看一眼是否还有腊梅傲立”
毕之温润而笑:“好”
……
昨日还是狂风暴雪,今日便是晴空万里,暖阳高照,若没有耳边不断扬起的狂风,悠呼一日,以如暖春。阳光抛下万丈温柔,映着白雪盈盈闪耀,恍若遍地铺银,我与毕之齐齐走进破落院内,咯吱咯吱的声音从脚下传来,仿佛踩在了谁的心坎,要敲开谁的房门,不知为何,我开始珍惜与毕之相处的每个瞬间,每个眼神。与当年与小师父一起时,一样珍惜。
“幸好,梅花还在,只是不如从前开的盛”
“从前有阿姐精心修剪,也更娇艳些,不过,毕竟是公子亲手为你种下的,总感觉,野的别具一格”
我抚过花瓣,垂下头,回味一笑:“走吧!去里面看一眼”
“夫人,里面乱的很,可要着人先行打扫”侍从躬身上前
“不必”我伸手阻止:“你们在这里侯着便是,不必跟上来”
毕之扯了扯唇角,走到侍从旁边:“是你们嫌脏不去的,回去都不要乱说,免得你们大王动气,不小心砍了谁的脚”随后,跟着我绕过院子,来到上房。
我踏上台阶,望着门窗上的灰尘,伸手扫去挡在门角的蜘蛛网:“如此好的遮身避雨之地,却在此白白荒败了”
“嗳”毕之伸出扯住我的袖口,拉住我迈进门槛的脚,随后蹲下身,替我拂拭掉鞋上雪污:“一会儿化在脚上,该不舒服了”
“多谢”我点点头,踏进殿内,眼前果然一片狼藉,除却四处厚厚的积尘不说,凡是木制之物,几近荡然无存,小师父的书案早已不见,只剩地上碎了的砚台和灯台,我上前一一捡起,将他们放在窗台上,连同原有的青铜香炉,一起拂去厚厚尘土,还给它们本来颜色。再往内阁而走,只见床榻连同那一方地板,全都被揭了去,就连曾摆放在床榻后,我最爱的那抹山水屏障,也都消失不见。
“果然是物是人非事事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