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公子！”殇若月回头，摇头轻语，“不是你想的那样！”轻轻叹口气，慢慢开口，简略将殇聿收楚寒为男侍的经过讲了，“姐姐令我们如此，是想逼他拜乐爷爷为师，原是为他的一番苦心。”

“是这样？”杨思南闻言，心头也是大震。一个闺阁千金，竟敢公然收养男侍，另一个，却又当众行认主大礼。二人竟是将世俗礼法踩与脚下，心中虽不认同，却也暗自佩服。

他初时见楚寒生的眉清目秀，便以为，殇聿如京城里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少妇小姐一般，只是利用手中生杀予夺之权，心中对楚寒极为同情。后见楚寒竟不肯拜师，便当他竟甘为主人玩物，在枕席间苟活，心中存了轻视之意。如今听殇若月一说，心中对殇聿钦佩，又见了楚寒情义，遂将轻视之心收了，反而添了些怜惜。

殇聿随殇敬自兵寨回来，目送父亲的轿子进了内侧院子，便将黑马交与小厮，自己迈步向练武场来。远远的，若月正和明珠过招，若水和杨思南一旁鼓掌欢笑。听着若水清脆柔嫩的笑声，殇聿唇角泛上浅笑，杨思南困在风城数月，倒和若水混的熟了，待日后回了京城，更好相处些吧？目光扫过全场，却未见到楚寒。心知是在自己授意之下，被若月赶走，暗思楚寒定是委屈，心中微觉后悔。心中牵挂，也不与妹妹们招呼，转身回自己院子。立在角门处呆得片刻，心知这一进去，为他的一番苦心势必白费，咬一咬牙，终于还是折身返回。

风，越发的猛了。数九严寒，风城迎来第二场大雪，狂风怒卷着雪片，敲打在路人身上，竟打的生疼，风城陷入一片凄迷。

殇聿读得会儿书，天色渐暗，抬头见那雪越发大了，隔窗向外瞧去，唯有茫茫一片，不禁怔了出神。想着楚寒屋里的情形，怕这天也生不得火，心中渐渐难安。或者，这许多日子不见，冷了心，转了性，肯拜师也说不定。心中想着，拉了件披风披了，出门沿廊下向角门走去。角门仍是虚掩，殇聿稍立，小院内并无动静，唯有风吹过树梢的呼啸声。伸手轻推，门“吱呀”一声打开，目光到处，屋檐下的石凳上，一个小小的人影靠了墙呆坐，短短的屋檐挡不住风雪，已落得满身是白。

殇聿的心骤然一紧，他，居然坐在雪地里？“楚寒！”扬声轻唤，迈步向他走去。

楚寒闻唤回神，抬眸见殇聿走近，不禁又惊又喜，“大小姐！”唤得一声，忙起身跪下见礼。她，是来看他，还是，来逼他拜师？不敢抬头，只在地下伏了，等待她的发落。

“起吧！”殇聿伸手轻扶，入手单薄，竟是仍穿着入秋时的夹衣。心底，一阵浓浓的酸涩随着漫天的大雪，辅天盖地的袭来。“这大雪下，怎么不在屋里？”俯身轻问，声音已是难以稳定，他竟如此不爱惜自己。为他拂去衣上白雪，细看时，竟见他脸上隐有泪痕，心底一阵阵的抽痛。自识得楚寒，眼见他不知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却从未见他哭过。

手指掠过他披散的长发，长发在脑后纠结，乱蓬蓬的扎着。“楚寒，你哭了？”轻声低问，心底涩涩的痛。是自己让他受了委屈，竟让这个坚韧的孩子落泪？此时，不管是不是，她只想安慰，双目注视下，却见他轻轻咬唇转了头。

“楚寒！”殇聿目光掠过他肮脏的夹衣，心中怜惜，自己不召他侍寝，怕是从无人照应吧？或见冷落，被哪个势利的奴才欺了，也未可知。“有哪个奴才欺负了你吗？”声音不自觉的轻柔，她逼他拜师，只是想让他可以有个将来，却不是让他受委屈。却见楚寒只默默摇头，垂了眸，不肯抬起。

“楚寒！”殇聿叹息。她不懂，她为何会如此在意这个孩子，但是，她却知道，就是这个孩子，竟能引起她内心中最柔软的触痛。如今，因了她的冷落，他不再理她，甚至，不愿看她？“你……，是在恨我？”直起身子，心，慢慢的疼，她，并不要他恨她。

“不！”楚寒骤的抬头，他怎么会恨她？这短短月余，于他，是如何漫长的等待和煎熬？如今，她来了，问他是不是恨她？

“你不怪我冷落你吗？”殇聿苦笑。她不再见他，不再过问他的一切，也不再维护，由得他自生自灭，他竟能不恨她吗？

“不！”楚寒轻语，缓缓摇头。他怎么会恨她，她是他的神呐，他怎么可能会恨她？

“那……，”殇聿注视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庞，“告诉我，你为什么哭？”

“我……。”楚寒安静的双眸迅速蒙上一层雾色。目睹了他的脆弱，她，怕是更不愿要他这个累赘了吧？咬了唇，垂下头去。在她心里，他只不过是个负累。

或者他不恨她，只因，他的心已冷，已远，对她不再依恋吧？殇聿静静注视着面前沉默的楚寒，心，在渐渐疏离。“你不肯说，我不会逼你！”轻轻叹口气，转身离去。也许，她今天本就不该闯入这个，属于他的世界。“进屋去吧，外边冷！”淡淡的语气，已失了原有的温度，或者，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出现。转了身，不再看他，迈开步子，向角门走去。

“大小姐！”楚寒身子一震，追出两步，急声轻唤。从殇若月不许他去练武场那天开始，他便只能困守在这小小的院子里苦等，一墙之隔，从盼望到绝望，心，在慢慢的沉沦中煎熬。好不容易，她来了，可是，她又要走，瞬间失去的温度，那般冰寒的语气，让他如何能够承受？

“楚寒，只是……想家！”低沉嗫嚅的声音，能留得住她吗？不是不想告诉她，只是害怕面对她的失望。她，会因他的脆弱，对他失望吗？眼泪涌出来，怔怔注视着她的背影，她，会对他失望？

“想家？”殇聿一怔，迈出的脚步停下。从未想过，除了殇府，楚寒另外有家。缓缓回头，楚寒单薄的身子在风雪中轻轻颤抖，安静温顺的眸子怔怔的注视着她，泪，正在他脸颊慢慢滑落。

“你家在哪里？”不自觉的走回，蹲下身子，轻拭他奔涌而出的眼泪，“告诉我，等开了山，我着人送你回去！”隐隐的心痛，几曾见过他这般的软弱？

“没有了！”他轻轻摇头，强忍着心中的伤痛，“满族百余口，只活楚寒一人！”清爽低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绝望。“楚寒，无家！”哽咽中，声音几不可闻，眼眸变得空洞。连她，都不要他了，不是吗？

“楚寒！”殇聿无声低唤，手指轻轻抚上他越显苍白的脸颊，心，强烈的绞痛。“别哭，这殇府就是你的家！”压下心头的酸涩，轻声安慰。也许，他并不愿习武，也许，他只愿在她身边，也许，他要的，仅仅是一些温暖。她，又何必逼他？

“大小姐！”楚寒压抑的呼吸，轻轻摇头，将泪忍了回去，“你……，不要楚寒了，是吗？”抬了眸，注视着她，他想要一个答案，他的命运，只在她手里。

“不！”殇聿心底一颤，“不是！”他忧伤哀绝的眸子，令她如此心痛。一心为了他，却是那样重重的伤了他吗？“我不是说，殇府就是你家吗？”轻轻摇头，如何该让他知道她的在乎，如何表达她对他的心痛？

“楚寒，从不是大小姐的男侍，那是假的！”楚寒黯淡的双眸垂下，声音变得低沉暗哑，带着明显的委屈，“楚寒……不配，是吗？”眼前站着的，是他的神，谁能配得上她？即便只是做个男侍。

“楚寒！”殇聿震惊的望着他，“你知道男侍究竟是什么吗？”这个孩子心里，藏着多少不属于他的东西？

“知道！”轻轻点头，却不敢抬眸看她。太多的苦难，令他知道的，也已经太多！

“难道……，你愿意？”探寻的注视，忍下心头的酸涩，没有人愿意做男侍，他不该是例外。

风雪中，楚寒的身子轻轻颤抖，却轻轻点头，如此坚决，毫不犹豫。

“楚寒！”殇聿惊喊，心痛的注视着楚寒安静的眸子。或者，他并不是很清楚，男侍代表什么！她，该让他明白吗？直起身，心中莫明的慌乱，他要付出的，是她能承受的吗？

眸光，扫过这荒凉的小小院落，心，被浓浓的痛压着。只呆得这片刻，这凄凉的院落已孤寂的让她难耐，何忍，将他留在这里？牵起他早已冻的冰凉的手，“走吧，跟我回去！”迈步走向角门，却心潮激荡，难以抉择。

楚寒被带去沐浴，殇聿独自在屋中徘徊，如今，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行至窗边，窗开一线，冷风呼啸着灌了进来。“如果娘在，她会怎样？”殇聿仰了头，呆望夜空中漫天的大雪，“她不会答应！”殇聿轻轻摇头，唇边泛上苦笑。母亲出自书香门第，温柔娴淑，绝不会答应她收养男侍。可是……。

“冰儿，娘很幸运呢！”耳边响起娘温柔的声音，“你外公只说找了个书生，旁的，娘一无所知。”娘的眸子闪闪发光，有着幸福的光辉，也带着一抹羞涩。“娘没想到，会是你爹爹这样的人，娘很幸运呢！”温柔的手，触摸着她的头发，“我的冰儿长大了，也要像娘一样幸运！”

“幸运？”殇聿胸口涨满浓浓的酸涩，“娘，冰儿没有你幸运！”咬了唇，忍下泛上的泪意。说了那话之后不足半年，母亲便撒手人寰，丢下了伤痛欲绝的父亲，和两个凄惶无助的妹妹，而她，在之后的多年，充当了母亲的角色。

“冰儿！”清脆利落的声音，是师父，“莫要去管那些人的臭嘴！”师父挑了眉，唇角挂着不屑的淡笑。那是她穿了男装在外奔波，第一次被人当众讥讽，满腹委屈的回来。“你们汉人便是礼法多，只将女人关在笼子里，却将那些披了张男人皮的酒囊饭袋拿出去现眼。”

“还有……。”师傅仰了头，微弯的双眸闪出一丝怀念和向往，“我们抚水蛮族，从不曾有那般盲婚哑嫁，若是不合意，皇帝老儿，我也一样不要！”傲然的神情，浮现在师傅年青的脸上。那时，师傅遇上了第一个令她动心的男人。

“师傅，你不恨他吗？”看着师傅黯然神伤，她忍不住轻问，那个男人，居然选择背叛。

“不！”师傅轻轻摇头，唇角习惯的上勾，“若他和我说要走，我不会拦他，便是走了，仍留得份情在。只是……。”眉端轻轻挑起，唇角轻撇，露出一份鄙夷，“爱上了别的女人，却不敢承认，孬种！”

“可是……。”她嗫嚅低语，师傅，已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