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帝一行七月十八自行宫返京,最高兴的当属宇文晖。随乾帝在行宫呆了数十天,除开始跑马狩猎新鲜了几日,越往后他越觉无聊烦闷,憋了满腹话要跟卫世子他们聊-——哦,还有宇文凤。回京那日迎驾时,他同宇文凤只遥遥打了个照面,就再不见人。第二天他便被一众世子伴读拉去聚了一日,也根本没时间登门公主府。
这日一早,他赶着进宫去见德妃和太后的路上,心内盘算着出宫后便去寻宇文凤,月余不见,还真有点想念……
从太后宫中出来时已近巳时,太阳升到了树顶。斜穿御苑便是翠蔻宫,宇文晖兴冲冲走在园径上,左看秋树,右赏湖光,树枝间影影绰绰闪出雨花阁,他迎着太阳光眯眼习惯性地向阁上望去,果见亭子里有一人,孑孑立于高处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宇文晖眼眸一亮,尽管稍有模糊,他还是一眼便认出是宇文凤无疑。宇文晖朝那边紧走过去,边走边喜孜孜摇手唤道:“清祥!——清祥!好巧,你居然进宫这么早?”
楼上人身影微动,转身朝这边看了看遂拂袖下楼,待宇文晖微喘着走到她面前,方开口道:“你也来得挺早啊。可是给德妃娘娘请安的?”
“是啊,我来看母妃。”宇文晖甫一见到宇文凤血色淡薄的面孔,心下大惊,“你这是怎么了?我离京不出两个月,你怎就成了这副模样,气色这般差?可是四哥——你跟四哥吵架了?还是四哥身子又有反复?”
宇文凤侧首端详着他脸上的忧急神色,唇边掠过一丝笑,转头默默地往前走。宇文晖见她不吭声,随在旁边不依不饶地追问,宇文凤无奈揪着眉头含混道:“也没什么大事……三皇兄府中一个侍卫没了。”
“一个侍卫与你有什么干碍?竟致你如此颓靡……”宇文晖不假思索刚一把话说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妥,倒像是自己太冷情似的,忙改口问道:“三皇兄的侍卫,必是从贺兰关一同回京的吧?能从贺兰关完好归来,也是福大命大,却不想英年死在京城,实在可惜啊……你认得此人?”
“是,我认得。陈清,三皇兄的副尉。”宇文凤顺势应承着,“说起来……我和他还颇有些缘分呢。”
宇文晖不清楚她跟陈清到底有多深的交情,但见她如此憔悴,忙宽慰道:“这算什么,生死各看天命,岂是你能左右得了的?……那陈侍卫,是如何没了的?”
“酒后落水。没来及等到医官人就不行了。”
宇文晖一怔,诧异道:“这又不能怪你,是你让他喝酒的?还是你让他落水的?看你倒像是有些自责,这算什么?”
宇文凤原本想拿此事遮掩蒙混过去,经宇文晖这么一问,心里的愧疚之感又被重新勾起。那晚若自己多些决断少些顾忌跑去寻到玉小姐,结果会不会大不一样?那可是活生生一条性命啊。
宇文凤知他是好意劝慰,奈何不能向他吐露半点那晚的前因后果,只得勉强一笑道:“我不是自责,我只是心有感慨,前一刻还好端端的人,下一刻便葬身黄土。世事万变,全无定数,也不知等我从北疆回来后,京中会有何许变化。”
“什么,你要去北疆?!”
宇文凤驻足,看着满面惊愕的宇文晖落落一笑,漫不经心道:“正打算跟你说来着——四嫂要回北疆看老王妃,邀我同行,今天皇兄就要为此事上疏,行期就在这几日,大概离京三个月罢。你要我捎带什么东西尽早说啊,猎鹰、良马、还是连珠弩?不必客气。对了,我会替你给二姐问好的。”
宇文晖面色有些古怪,飞快四顾见确无别人,方道:“四嫂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归宁?怎么如此突然?”
宇文凤听他此言有异,蹙眉道:“怎么,北疆去不得?”
“自然去得,只是——偏在父皇有意起复四哥的时候你跑去北疆,怕是会招口舌吧?”
“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宇文凤眉头紧锁,“八年了,父皇与皇兄一直相看两厌,父皇怎会突然有了起复皇兄的念头?”
“我亲自打听来的,岂会有假!”宇文晖正色道,“你不知,父皇到行宫没几天就招了风疾,病势汹汹,为怕皇祖母担心才瞒下宫中。最严重那几日是我和皇长兄轮流看顾的,当时父皇病中昏沉,嘴里只念叨你母亲和四哥,待痊愈又常往校场去,一坐一整日,听小太监说,尽在跟高公公追忆往年旧事。我当时便觉蹊跷,好不容易才从高公公口中套出话来——原来父皇年纪大了,对旧事怀愧在心,因此决意回京后便起复四哥,也算弥补四哥这些年的不易。这下四哥可算苦尽甘来了,你也能一道沾光,恭喜啊!”
出乎他意料,宇文凤脸上不见半分喜色,反是嘲讽道:“依你这么说,父皇若一直身子康健,便一直想不起母亲皇兄旧日的好了?”
宇文晖有点泄气,振作精神好声好气地劝道:“你别这么说,父皇此次是动了真心想弥补一二的。八年了,一块诺大的伤疤压在心头八年,父皇怕是也不好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