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自己如今这副模样,表面上看着与往日别无二致,可内里却早已摧枯拉朽一般,便连往日十分轻而易举的动一下手指,如今都将他全身上下每一寸关节都牵扯的十分疼痛。
他便不再动了,一双眼将沉默的正在收拾着碗筷的孙窈娘看着,目光落在她仍有些发红的指尖上时,一时竟不知自己究竟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她,只好仓惶地将眼自己的目光移开,嘴里却似有些不受控制:“窈娘,往日是我之错。”
他到底是将目光重新转了回来,十分诚恳地将孙窈娘望着,同她低声道着歉。
但如果重来一遍,他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将孙氏一族覆灭。可若果真重来一遍,他想,他不会以那样的方式,以将一个小姑子推到刀尖火海的方式来促成孙氏的覆灭。
他急于求成,急于将手中的权柄收回,所以选择了一个最有效最简单直接,也无法挽回的方式。
但这世上,从来都不会有重来。
司马衷将心思压了压,声音有些低沉地唤了她一声:“窈娘,”他看了他一眼,“往日,是朕之错,可事情早已无法挽回,是朕害得你家破人亡,你可恨朕?”
恨?
孙窈娘抬起头来,目光正撞进那双将她看着的眼睛里。
这时,那双眼睛里写满的都是真诚和疑问。
他竟像是真正地在询问着她的意见似的。那样的目光,叫原本打算敷衍过去的孙窈娘也不由跟着认真起来,她仔细地思索着自从自己入宫之后的日子,如今想来,却更像是一场梦。
一场在永康元年做的梦罢了。
她恨他吗?
她仔细地思索着。
她是该恨他的。若不是因他立了自己为妃,算计了自己,她又怎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更何况是在那之后,他默许着让自己流落红楼……
这许多事,都是因他而起,她不该恨他吗?
若换成往日,她早就恨不得扑上去将这个人的骨头都咬碎了。可她早经历过一场生死浩劫,也将一切都看得比往日更加通透,加之那双眼正十分紧张和期待地望着她,她却忽然觉得自己开始词穷。
她本来是该恨他的。
可是追根究底,所有的事情也不是因他而起——若自己不曾进入过南城,便不会幻想所有不该属于她的一切。若孙氏一族没有做赵王的走狗,将本该属于皇帝的权柄抓在自己手中,也不会被皇帝视为眼中钉,从而导致这场灭顶之灾。
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如果。
她苦笑了一声,“陛下,事情都过去了。”
如今再提,于两个人来说,都不过是将伤口重新翻出来再撒上一把盐罢了。
她垂了眸,仔细地将残羹冷炙收进小食盒里,然后站了起来,手按在食盒上,轻轻向上提起。
“陛下如今身子不比从前,还是多歇一歇,窈娘终于再来与陛下送饭。”
手上却忽然一热。
孙窈娘疑惑地低下头去。却看到另一只大掌正覆盖在她仍泛着红的手上,她不由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还来不及说话,已听得司马衷甚低沉的声音在不大的寝殿中响起:“窈娘,过去的,都过去了。可人总是要向前看。”
他抬起头来,十分专注地打量着她的模样,像是要将她重新刻在自己的脑海中,重新认识一遍:“窈娘,日后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那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发出的一声对现实无奈的叹息:“日后,你我好生过日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