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有些害怕宣华公主不答应,便又忍不住添上几句在他自己看来是宽慰的话语:“你只管放心便是,你虽将命给了我,但我却不会要你的命,我要的——”
他又看了宣华公主一眼:“我只要你放弃这所谓的公主身份,放弃这与生俱来的司马姓氏,从从今以后,只做一介草民,再不回这虚伪的皇宫罢了。宣华,”他又唤了她一声,“只要你答应我,我便立刻施救,绝不耽误一分一毫,宣华,你父亲的命,握在你手里,救与不救,也只在你一念之差罢了……”
宣华公主愣愣地将他看着。
这些话,他说起来容易,可要她真正去做,却甚至比要她的命还要艰难。
她自一生下来,睁开眼便已拥有了这个身份,司马氏这个姓,也是与生俱来的。如今他却那么轻易地开口要她放弃,又谈何容易?
她放弃的,又何止是这个公主身份……
诚如游凤青所言,失去这个身份的同时,她还要选择抛掉这个姓氏,这个与生俱来的姓氏……
这是她这一生所有存在过的证据,可他却那么轻易地张口要她放弃,若真如他所言那样,她放弃的,又何止是这个身份?
还有她的整个人生。
所有关于她曾经存在过的证据和过去,全部要她统统地放弃。
宣华公主在这一刻才真正觉出游凤青的残忍来。
在此之前,她以为这个人不过是一时兴起掳了她,又因为某些不可说的原因而对她产生了兴趣,这才想要带她离开。
也正合了她的意。
所以她才没有反抗,而是任由着这个人做出一些在她看来十分好笑和幼稚的举动来。
唯独在到了城门时,她听得某些人对她的牺牲,这才急吼吼地回到宫中,为的,便是阻止那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但如今,他张口便要她放弃一切……
宣华公主转头看了仍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父亲一眼。
对于司马衷,她心情十分复杂。
那是给予了她生命的人。
幼年时,他会带着自己一道爬树捉虫,也会玩泥巴,开心时,两个人一道躺在地上哈哈地笑,偶尔他也会将自己顶在肩膀上四处奔跑,一大一小两个人如最好的玩伴。
犯了错被母亲训斥时,也总是两个人一起承受着母亲的怒火。
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人于她而言除了有着一层父亲的身份之外,更是她童年最好的朋友……
但也是这个人,他没有护住他的妻子,自己的母亲,叫对方惨死在赵王的手中。
游氏七郎的死亡,于游凤青来说,是他无数次午夜梦回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可母亲的死亡,于宣华公主来说,也是一场梦魇。
她恨父亲的无能为力,也恨他轻易地将她流放。一个,是他的嫡妻,是他自微末时便已娶回的太子妃,一个,是他的嫡亲女儿,是他的长女,可他却因为司马伦的某些行为而将自己放逐到封地,便是他派人妥善地打点过又如何?
某些事情,不是说在一切发生过之后重新粉饰太平便可当它没有发生。
记忆,永远都存在于每个人的脑海中。
便是他此后又将自己接回,待自己的好更甚从前,可却并不代表那一切便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