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三叔家的四女，与他相差不过数月，一张小脸软软的，如包子一般鼓鼓的，他每每见了便想伸手去戳一戳。

那也是游氏一族那场无妄之灾被牵连的人之一。

与他一般大小，本该在洛阳城锦衣玉食，安然无虞地长大，却因上一代站错了队，便叫从未享受过半日供养的她流离失所，只能可怜巴巴地跟在他身后，不说没有这如神仙般的呼奴唤婢华服美食的生活，在那座苦寒的小城中，便连想吃一顿肉似乎都是一种奢望般。

在小城里，他们不过是最卑贱的被流放的罪人，任何人想来踢上一脚，骂上一句都是十分理所应当的。

多年的草芥生活早已让那个小妹妹变得与小城其他的百姓没有什么两样。

面容是蜡黄且粗糙的，双手骨节粗大，手心手背都是常年劳作的痕迹，本该挺得板正的腰杆似从来都不敢直起来，而是一直都佝偻着，活活比同龄人大了许多年岁。

唯眉目间，还隐约可见几分独属于游氏族人的清秀。

她的人生定格在生命的十四岁，也永远地存活在游凤青的记忆中。

游凤青将宣华公主看着，脑子里不断浮现的，却是四女的模样。

同样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一个面容枯槁，如已近三十，肤色糙黑，常年都带着不正常的红晕。

而面前的这一个，面容姣好，身段欣长，一双漆黑的瞳孔中透出来的光芒清澈又明亮，如一条正欢快歌唱着的小溪般，滚滚不绝的是她焕发出的青春和娇美。

他家族的四女，本也该是这副模样。

养尊处优的，呼奴唤婢的，锦衣玉食的养着，待到了年纪，便为她定一门好亲事，不必太远，从娘家到婆家，只短短数十步，族人能时时见得，受了委屈也有无数族人撑腰，打上门去，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可她死在人生的十四岁。

她本该有大好的人生，而不是那样凄惨地咽下最后一口气，从此再不能睁眼看这个美丽世界。

四女说，她最爱的是蓝天，因有色彩，因湛蓝的天空有白云，那是这世上最美丽的风景。

她还没有来得及等他带她回到洛阳，见识这人间最美丽的繁华，也还没来得及看着他为游氏一族平反，重新正名，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而面前这一刻，便是在下定决心要放弃她作为公主殿下的身份时，身上所透露出来的，仍是足够叫他仰视的姿态。

她凭什么？！

凭什么所有的罪责和痛苦都必须由游氏一族来买单，而导致了这一切不幸的始作俑者却一直能安然无虞地生活在这世上，甚至丝毫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从先祖，到师傅，到他，到四女，都是这一切都受害者……

而司马氏，才是导致这一切不幸的根源！

游凤青看宣华公主的目光更加冷了一下，说出来的话也变得硬邦邦的：“你别忘记答应过我什么。我说过，只要你父亲醒来，你便不再是司马氏的成员，也不再是这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而是这世上最卑贱的草芥！”

他倒要好好地看一看，这堂堂的金枝玉叶，在没有了带给她一切殊荣的身份之后，那腰杆又要怎么样才能直得起来！

这盈盈一握的腰肢，似只要自己微微用力，便能将之折断……